清晨的河邊,四下一片狼藉,輜重、刀劍、盔甲四處可見。吳亙隨意將腳邊的一個頭盔踢開,找了個松軟的地方坐了下來。
昨夜吳亙不顧大戰後的疲勞,帶傷連夜急行軍,集合所有可用兵力驟然突襲,可謂打了程家一個措手不及。
誰能想到,白日交戰時的那幾個匪兵,竟然還敢突襲,而且人一下多了這麼多。
再加上索吉前半夜的不停騷擾,讓這些人早已疲憊不堪。吳亙帶著凌雲八騎剩下的人和其余軍卒,輕易就切入了對方軍營,很多人在睡夢中就丟了性命。
等薛信趕到後,此戰已經沒有半分懸念。一頓廝殺,除少部分人逃走外,其余的都做了刀下之鬼。
不過呼蘭浮衍卻是在程亮的拼死相護下,僥幸逃生,此時早已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薛信大步走了過來,身上血跡斑斑,連臉上亦是濺滿血點,重重一抱拳,
「寨主,此戰得馬百余匹,斬敵一百七十余人,咱是不是返回盞流城。」
「呼蘭浮衍可是放跑了。」吳亙拍了拍身邊,示意薛信坐下。
「跑了,毫發無傷,只是那程亮卻也借機逃了,有些可惜。要不然,此戰威名一經傳開,還有哪家敢隨意攔我們。」薛信神色有些激動,得此大勝他自然也是與有榮焉。
「死傷多少兄弟。」吳亙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死二十七名,還有十余名已是失了再戰之力。」薛信的聲音低了些,面色有些黯淡,忽然他又抬起頭來,
「寨主不必過于糾結,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此戰我們得此大勝,再往後走,各個家族必心存忌憚,這會讓更多的兄弟活下來。以後等無畏軍人多了起來,一場大戰過後,血流成河,以澤量尸,大人又當如何。為將者,斷不可有婦人之仁。」吳亙嘆了口氣,
「可憐河邊骨,多是相識人啊。道理,我自是曉得,只不過一想到往後路上的累累白骨,不免心有戚戚,有些感慨罷了。算了,不傷春悲秋了,這次你建議的很好,呼蘭浮衍放走是極對的,要不然我們就別想離開白嶺行省了。收拾人馬,回盞流城,正好有了馬兒,把城中搜來的糧食都帶上。」
「那個程節當如何處置。」薛信忽然開口問道。
「他在哪里,竟然沒逃。」吳亙頓時來了興趣,自己搶了人家的石中天,還借他手引來了程家的人,說實話,還真有些對不住他。
薛信微微一笑,指了指遠處坐在地上的幾名俘虜,
「他不是不想逃,而是逃不了。我們發現他的時候,就已經被程家人給捆綁了起來,看來程亮已經提前備好了替罪羊。」手一招,自有人將程節押了過來。
此時的他一臉死灰,也不反抗,就如死狗一般被拖到吳亙面前。吳亙俯子,看了看面色灰敗、一動不動的程節,不由失笑道︰「來來來,趕緊松綁,程節可是咱無畏軍的貴人,要不是舍命誘敵,今日哪來這麼多戰果。」哈鷹和卓克也是一臉壞笑,將程節身上的繩子割開,拎著頭發讓他坐起,正對著吳亙。
程節翻起眼皮看了吳亙一眼,一聲不吭垂下了頭,一副認命樣。
「程節,放心,此戰你冒險誆了敵軍至此,立了大功,無畏軍斷不會虧待于你。等回了盞流城,城中金銀少不了你的。」吳亙拍著胸脯大聲道。
「呵呵,吳亙,你又何必如此作態。明知我已經在程家的地盤呆不下去了,還把我最後一條路堵死。呆會,你是不是還要放了那些俘虜。」程節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冷笑連連。
「不錯啊。」看了看遠處的俘虜,吳亙壓低了些聲音,
「不過我說的可有不對之處,難不成程亮不是你招來的。而且,面對我這個救命恩人,就是如此態度。你也不想想,若不是深夜偷襲,你肯定會被程亮給賣了,說不得還會丟了腦袋,以息家主怒火。所以,你就偷著樂吧,等回了盞流城,城中金銀隨便你取。你看,我對你多好。」
「你你,我怎麼這麼倒霉,就偏偏撞上了你。」程節聞言不免氣極,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現在他也看出來了,吳亙並沒有殺他的心思,
「你這麼一弄,我就得逃到外地去,恐怕今生再也無法回到程家。」
「你以為就憑此次程家對你的態度,即使沒有這檔子事,他們會對你好嗎。憑著個石中天就想翻身,你是不是想多了。」吳亙鄙夷的看了一眼臉上沾了不少塵土的程節,一時之間失了興趣,起身就欲離開忽然,程節抬起頭來,一把抓住了吳亙的腳,
「老大,你把我坑死了,我實在無處可去了,不如收了我吧。」此舉倒是把薛信等人給嚇了一跳,紛紛拔出刀架在程節的脖子上。
程節卻是不管不顧,依舊扯著吳亙的褲腿不肯放手,頭不停蹭來蹭去,讓吳亙腿上多了不少穢物。
吳亙臉皮一陣抽搐,抬腿將程節踩在腳下,點指著地上某位無賴,
「某人不是看不上我們無畏軍嗎,說什麼哪天就被人給滅了,跟著我們純粹是找死。對吳亙的質問,程節絲毫不以為意,頭埋在土中,雙手合十伸過頭頂,
「大人,您就將小人的誑語,當個屁給放了吧。小人已是幡然悔悟,此時方知大人乃是天賦氣運、前途無量之人,小的乃是誠心投靠,願誓死跟隨大人,永不貳心,此心殷殷,可昭日月。」吳亙看了一眼薛信、卓克等人,見幾人都在掩嘴偷笑,將腳收了回來,
「既然你說了些大實話,看在相逢一場的份上,你就跟著吧,先從伙頭軍開始做起。」程節從地上一躍而起,緊緊跟在吳亙身後,一臉諂媚道︰「小的做過廚子,販過私鹽,打過精鐵,請寨主放心,以後您的飯菜全包給我了。還有,大人,我還在澡堂里當過搓澡師傅,大人若是勞累,不妨」
「滾滾滾,以後我十步之內不準靠近。」吳亙煩躁的揮揮手,一時有些後悔自己的仁慈。
無畏軍打掃完戰場後,便又再次返回盞流城。原本城中商戶見到吳亙等人離開,正彈冠相慶,將無畏軍搜尋的糧草拿來私分。
忽然看到吳亙等人騎著高頭大馬回來,如何不知程家的人敗了,乖乖的將剛搶的物資又吐了出來。
而且更可恨的是,那個程節、原本與他們一樣的卑賤商戶,此時拎著個大斧,正趾高氣揚的跟在隊尾。
程節熟悉盞流城中情形,在他的熱情帶領下,無畏軍翻箱倒櫃,從一些隱蔽之處又找出來不少的糧食、藥草,還有一些人私藏的珍貴丹藥。
面對眾人憤怒的目光,程節卻恍然未覺,借機不知往自己懷里塞了多少金銀,以至于腰圍都粗了一圈。
在城中歇息一日,吳亙便下令離開。這次程家吃了不少虧,說不得會舉全家之力報復,倒不如見好就收。
反正這次糧食和腳力都充足,足以在山中多行些日子。將受傷的兄弟扶上馬,一行人再次踏入了茫茫群山之中。
雖然路依舊難行,但有了馬兒,畢竟節省了不少的體力。就這樣,一行人有驚無險的走了一個月,偶爾才會出山
「采買」一些物資。沿途之人看到這支奇怪的隊伍,皆是熱情的主動奉上,連一文錢也不要的,更不要說出兵緝拿,巴不得這幫人趕緊離開。
是這些家族怕無畏軍嗎,有些,但更重要的是這些家族充分認識到,動無畏軍,所失比所得大上不少。
任何一個成熟的族長,都不會為了呼蘭家一個庶出之子的面子,而丟這麼大的里子。
吳亙心中自是曉得其中道理,每次借東西,都是適可而止,維持在一個讓這些家族可以接受的程度內,而不至于翻臉。
所以,一路上,彼此都很默契,這種奇怪的禮送出境也是屢見不鮮。隨著一路行走,吳亙的隊伍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漸漸壯大了一些。
畢竟如索吉和程節這樣的人,還不在少數。這一日,吳亙等人終于走出了似乎無窮無盡的大山,眼前霍然開朗,出現了一片寬闊的草原。
一碧千里的草原,被晨光一照,像是刷了一層金粉。隨著陣陣的清風,好似掀起了點點碧波金浪。
各式各樣的野花點綴于其中,在廣闊的草原上爭奇斗艷。放眼望去,如同色彩繽紛的雲霧,飄落在了金色的海洋上。
吳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濃郁的草香一下子將全身的疲憊滌蕩一空。終是走出來了,心中暗暗喟嘆。
歷時四個月,一路上跌跌撞撞,走走停停,硬生生靠著兩只腳,走到了這處茶浪原。
過了這片草原,再翻過齊雲山,就到了鐵手行省的地界。按著妤好給的情報,姬夜軒已經知道了自己要去鐵手行省的消息,專門派了人在齊雲山的另一側等候。
姬夜軒可不是呼蘭浮衍一般的廢物,有他罩著,在鐵手行省可以說無人敢明著對無畏軍下手了。
眼見此次遠行終將結束,身後的一百五十名無畏軍也是頗為興奮。眾人紛紛上馬,歡笑著向著遠處地平線上若隱若現的齊雲山奔去。
入夜,吳亙等人圍著篝火閑談,神色都十分輕松。程節腰間纏著圍裙,一臉狗腿的給吳亙送了一碗魚湯。
不得不說,程節的手藝還是不錯的,除了吳亙外,在當下這些人中足以排在前三。
「程家主,我的呢。」哈鷹在一旁調笑道。自打前些日子吳亙許諾,等無畏軍將來事成,定要封程節一個家主做做,眾人便都改了稱呼。
「滾滾滾,要吃自己弄去。」程節一臉得色,
「小屁孩,想吃本家主做的菜,等你做上寨主再說。」程節為人豁達,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與身邊的人早已打成一片,相互之間開些玩笑實屬正常。
索吉跳了出來,這程節一入無畏軍,倒把自己這個第一近臣的位置給搶了,不由笑罵道,
「姓程的,給寨主吃自是正常,但為何送上來之前,你偷偷把魚都吃了。」程節聞言並不難堪,咚咚拍著自己長滿黑毛的胸脯,
「你知道什麼,我那是試毒,懂不懂,我可听說北洲的皇帝老兒吃飯前都要有專人試吃呢。」索吉剛要回罵,忽然站了起來,神色嚴肅的盯著空中一個黑點,過了許久,方才面色凝重的來到吳亙身前。
「寨主,方才這鳥不對勁,我懷疑是被人派出,在監視我等行蹤。」吳亙臉上的笑容漸斂,已是到了兩個行省交界處,難不成還有人對自己不利。
不過,不到鐵手行省,還是不能放松警惕,想了想吩咐道︰「明日早起,加速奔向齊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