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語這孩子,來了就來了,走了,也就走了,我感覺他來了,又好像沒過來。
秋越,就是真實的了。
這是翌日的事。
我慢吞吞出了門去,很怕把傷口掙開。從茅房出來我才看見秋越在門後站著。
換成你,是不是也得嚇一跳。
站著不說,還背著荊條。
是的,他來向我負荊請罪。
但沒赤膊。
我嗔笑道︰秋大哥,你怎麼來了不說一聲,嚇我一跳。
他走過來,就要跪下,我伸手去扶,但傷口疼。
他跪了下來,遞給我一根木頭,讓我打他。
秋大哥你這是干什麼。
秋大哥無賴,不是人,但小語不像我,他是個孝順的孩子,你怎麼教訓我都行,但請你不要拒絕收養他。你打吧。
又來。
我以為他放棄了。
我說︰我現在是通緝要犯,還沒證明清白,請你送我回到牢房,我相信陸大人一定秉公執法,查清事實,你救我,實際是害我。
假如我當時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是爬也要爬回去,而不是貪戀這里的靜逸和自由。
貪心,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我救你,就是請你收養小語,你居然讓我送你回去?
我生氣了,沉聲道︰我沒請你救我。
他瞪我。
從一開始就是,是你救我,不是我求你,而且,我一直記得你對我的恩情,我幫你洗了一年衣服,做了一年飯,這十六年,我一直記得你,你還要怎麼樣,我把命給你?
小莞。
你別這麼叫我!
那一年,他就是這樣叫我,有時叫我小莞妹妹。
好,溫莞,我沒有想要你報答,我只是後悔,為什麼,你回家,我沒攔著。
你攔不住我。
我後悔,一點努力也沒做,什麼也沒說。
你起來說話,鄰里街坊看見。
他是無賴到底的意思,一定讓我收養小語,否則所有人過來也長跪不起。
所有人,都在忙著養家糊口,哪有閑工夫管閑事。
那你就跪著!
我還是慢吞吞地回到房間,倒水喝,幫張珍珍纏線,她要給芮芮和小語織布做衣服。
秋越什麼時候離開的我不知道,也許你猜,他被秋語帶回了家,還可能吵幾句,但是,我什麼也沒听到。
張珍珍幾時回來都不知道,是晌午芮芮從學堂回來哭著喊張珍珍給她報仇讓我醒來。
芮芮在學堂挨了欺負,被搶了毛筆,她搶不過,甩了一身一臉墨汁。
我在房間里,大概听的是這個意思,但我居然沒听到張珍珍發脾氣,你也和我一樣,看著張珍珍溫柔地和芮芮說著話,幫她洗臉,換干淨衣服,全程沒說一句幫芮芮出氣,似乎芮芮是自己甩了一身墨汁。
是張珍珍不想得罪人,還是芮芮經常和別人有沖突,所以見怪不怪不在乎。
我慢慢挪出房間,打算找張珍珍一問究竟。
小孩子忘性大,換了一身新衣服,拿著鏡子臭美,完全不記得自己的毛筆被奪。
莞姨,好看嗎?
我逗她︰你是問人,還是問衣服。
她答︰都問。
人靠衣裳,衣裳也要芮芮這樣的小美女穿著才綻放光彩。芮芮像娘,你娘就是個大美人啊!
可是,他們都說我長的像我爹。
張珍珍︰沒事提他干什麼!
我也是這麼說的,但是他說他娘說我和我爹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還要搶我的毛筆畫像。
居然是這麼回事。
我說︰像就像了,為什麼生這麼大氣。
芮芮︰他不要我和我娘了!
我很震驚。
說是幫娘家干活去了,其實不是。
這母女漂亮又懂事,為什麼說不要就不要了。
有如此賢妻和仙女一樣的女兒,夫復何求啊。
我想換張臉。
我更震驚,一個八歲大的孩子居然有這種想法,這是多不喜歡自己的爹啊。
自從爹納妾之後,我也對他很大意見,但還沒有到看自己長的像他就生氣的地步。
是的,如你所想,我們的情況不一樣,所以沒辦法感同身受,就像你,在听我講,也不能理解我。
我不想長得像他,他沒有良心,我要像娘親。
我說︰你長的也像你娘啊。
騙人,只有耳朵像。
我笑著說︰脾氣性格也像啊。女兒像娘,看人不能看外表,看自己也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們沒辦法選擇,那就努力把自己變得不一樣,走出他的影子。
你說,八歲大的孩子能听懂嗎?
沒錯,你看到了芮芮背在身後攪麻花的手,還能看到她小腦瓜上三個大大的問號。
我沒解釋我說的什麼意思,因為我知道她的閱歷能讓她明白。
以後誰跟你說這些,你就嚴厲告訴他,不許討論你和你的父親,你沒有資格。
我知道了。芮芮搬了個椅子過來,莞姨你站累了吧,坐。
芮芮真懂事。
就憑芮芮的長相,他的爹爹應該是個很帥的男人,長得帥的人總是多情,對得起任何人,唯獨對不起結發妻子。
我不想揭傷疤,張珍珍卻和我講起芮芮父親的事。
她把我纏錯的線重新找出來,熟練輕松的使用織布機,亞麻縱橫交錯,仿佛你,我,我們每個人的人生。
他嫌我生的是女兒,而我又不肯再給他生,也不同意他納妾,他娶我一個還是我少要了彩禮,再來一個得喝西北風。
那後來為什麼走了?
我猜,是被有錢有勢的人家的姑娘看上了,要麼就是被慧眼識珠的官兒啊有錢的老爺太太看上了,總之,窮小子一躍成了有錢的女婿。
但是!
你看到了張珍珍的眼淚奪眶而出,我听到她在啜泣。
她哭了。
是啊,換成誰想起來不哭呢。
但不是的,不是我想的這樣。
那天我們大吵一架,下著大雨,他在雨里求我給他生兒子,我就是不答應,他怎麼知道生孩子多痛,我就罵他沒良心,我推他,打他,他抱著我大哭,好像我不給他生兒子十惡不赦,他哭得那麼委屈,我仍然無動于衷,男人不能慣,慣出毛病一輩子都改不了。
這話說的沒錯,我從來不慣著陸尚。
但我卻後悔,我後悔,現在想生也生不了了,他就那麼走了,無聲無息,撇下我和剛記事的孩子。那個雨夜,我們一家三口把眼淚都流干了。
我沒听明白,你听明白了嗎?
還是听張珍珍繼續說吧。
他走了,永遠不回來了,花家絕後了,我和芮芮被趕了出來,是我的夫君救了我們。
什麼!
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感到不可思議?
還好我沒把那句跟誰走了問出來。
我一時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我這人最不會安慰人,只怕安慰著自己先哭了。
都過去了,現在雖然生活沒那麼好,但是我們娘倆在一起,我的夫君對我們也好,過得挺幸福。
然後,她說著說著就下道了。
秋大哥和我一樣念舊情,忘不了小語的娘,但他心里一直有你,他痴情的可怕,我與他做了七年鄰居,親眼看到,他是怎麼思念你們。姐姐,秋大哥對你一片痴心,他就是窮了點,他對你的好不會比你夫君少。
我信。
可是,我拿到和離書,也不會再找男人,我會把精力放在客棧上。
衣服做什麼款式的?
張珍珍驚訝地看了我一會兒,說︰還沒想好。
女孩子愛美,得好好設計。
姐姐你會設計?
秋大哥會。我和他在一起一年,他經常改衣服給我穿,糙漢子穿的衣服改的甜美可愛。
哦?他還有這本事呢。等我織完了去找他。
你會猜到秋越不在家嗎?
那麼恭喜你,猜對了。
我怎麼知道,因為是我去的啊。
秋語也不在,但,我又遇到了妖怪。
一個不辨男女的妖怪。
由于我不知道芮芮看到的妖怪什麼樣,所以沒辦法判定是不是同一個。
但只見此妖濃妝艷抹,衣裳布條均勻飄逸,一張黑白相間的面具中間有一道金色裂縫,一雙眼楮千嬌百媚。
你會說此乃女妖,但我覺得此妖故意這般騙我。
你是不是在猜,殺陸墨和秋越的會不會就是這妖怪?
我的直覺告訴我,不是。
不要問為什麼我如此相信自己的直覺。
因為我是女人。
女人的直覺一向很準。
你可以看到此妖的脖子爆出青筋,它的肚子有布條的遮擋也能看到在一起一伏,你還看到它藏在腰上的佩劍,劍柄掛著深綠色的翡翠金色的流蘇。
而我,只是看著它,想從面具看出此妖到底來自何方。
此妖,以你我肉眼不可見的速度,蓄滿了力量,過來推我。
是的,你沒看錯,推我。
如果我身後是萬丈深淵,也好理解,此妖就像小孩子打架,用力推我。
你看到了我身後地上的石頭。
你也看到了趴在牆頭看著的秋語。
你還看到秋越和張珍珍在修張珍珍家的籬笆牆。
而我,被硌到了腰,只有眼淚沒有聲音。
你看到秋語爬上牆來。他和他爹有同樣的本事,兩只腳穩穩的踩在籬笆上,他似乎也可以和他爹一樣可以走上刀山,只在腳底留下紅印。
但是,你也看著他,沒有過來救我。
那妖怪看我痛苦地模樣,慢慢摘下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