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外面來了一群人,氣勢洶洶。看起來就不懷好意。」
孫二丫提著裙擺,急匆匆跑到四月跟前告狀。
四月正在搖搖籃,听到孫二丫的話,手上的動作一頓,「我知道了,叫人準備茶水,用最好的茶葉。有貴客臨門,不可怠慢了貴客。」
孫二丫還有點不服,「那些人真的好凶。」
這麼凶的人,哪是什麼貴客,分明是惡客。惡客上門,不值得用最好的茶葉招待。
四月抿唇一笑,「听我的話,去吧。那些人是從王府來的。」
一听王府二字,縱然遲鈍如孫二丫,也明白了其中的厲害之處。
她不敢耽誤,趕緊下去吩咐茶水房準備茶水。
四月對著鏡子,整了整衣衫,得了丫鬟的通報,這才出門迎接。
「見過郎君!」
七郎君楊則帶著人,親自登門興師問罪。還真是少見。
畢竟他對外的形象,一直都是羸弱不堪,常年服藥。
這麼冷的天氣,昨晚上還下了雪,路上的雪都沒有融化,他竟然來了。難得啊!
「郎君屋里請。屋里燒了暖爐,很暖和的。」
「沒有地龍?」
「這處別院,建造的時候並沒有設置地龍。不過有暖爐也足夠了。這麼冷的天,多少人家連煮飯的柴火都沒有,我還有取暖的木炭,已經很滿足。」
楊則微微挑眉,「你是在含沙射影?指責王府?」
「不敢!」四月微微一躬身,「郎君不進來嗎?當心身體。萬一你病了,王妃娘娘又該怪罪我。」
哼!
楊則暫時壓下心頭的怒火,跟隨四月進了溫暖的書房。
他打量著屋里的擺設,書架上面全都是書籍,桌面上也都是書籍。書頁都起了毛病,顯然平時沒少翻動這些書籍。
「你的日子過得倒是挺閑的。」
四月抱起孩子,交給女乃娘。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句,「郎君可要看看孩子?」
楊則愣住,他回頭,就看見女乃娘懷里的孩子。
記得上一次看見孩子,是什麼時候來著?好像是母親闖入碧波院要傷害孩子的那天。
記憶中,小孩小小的,丑丑的,一點都不像是他的種。
這才幾個月,孩子依舊長得白白胖胖,不哭不鬧,一雙大眼楮很有神采,看起來格外可愛。
「這是……長得這麼大了。」
「是啊,孩子長得真快,一轉眼就大了兩三圈。大夫也說了,頭一年孩子變化最大,每天都有驚喜。」
楊則有種想要伸手抱一抱孩子的沖動,但他克制住了。
他輕咳一聲,「女乃娘將孩子抱下去,莫要吵著孩子。」
他在主位上坐下,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
四月沒和他計較,親自斟茶。好歹眼前這個男人還是自己的衣食父母。
對待衣食父母自然要熱情,周到。
至于即將到來的責問,她是半點不慌。
楊則這人說精明,那是真精明。年紀不大,也沒在衙門歷練,但他卻能看透這里面的門道。
說他好哄也是真好哄,只要足夠真誠,足夠多的真話,就算是極為難听的真話,也能將他哄住。
或許是天天听漂亮話奉承話听多了,他就愛听真話,越難听越好。
這叫缺什麼要什麼。
「郎君喝茶!」
四月在他的下首坐下,還不忘提醒丫鬟,給玉音幾人準備凳子。結果凳子都沒排上用場,玉音他們就站在楊則身側,護著。
好似她袁四月有吃人的本事一樣。
她能殺善沁,是因為出其不意,殺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正常情況下,她沒那麼容易將劍捅進善沁的身體里。
楊則看似身體弱,但都是裝出來的弱。誰也說不清,他究竟有多少本事。
玉音他們的防備,都是多余。
「說說吧,怎麼回事?」
楊則開門見山。
四月卻裝傻,「不知郎君想要我說哪方面?」
「是哦,你有很多方面。瞞著本公子蓄養私兵,私下里練兵,你想做什麼?」
「難道郎君不想練兵?」
四月一句反問,直接讓楊則語塞,差一點就面紅耳赤。太過丟人。
不是羞恥,而是他被四月輕飄飄的一句話戳破了內心的隱秘。是的,他也想練兵,但是他不能這麼做。
四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外面已經亂起來了。我前天得到消息,我的老家,元和村被流賊洗劫一空。那些不听勸說,不肯搬離的村民都遭到了不測。我爹娘昨日沒出攤,跑到觀里面燒香,請道祖保佑。現在雲陽縣也不安全,都在議論流賊下一個攻打的目標就是雲陽縣。我听盧家的人說,縣里面的大戶,已經有好幾家提前溜了。人人都在自危,這天下亂矣!我養幾個私兵,無非是為了自保而已。我沒有安全感,郎君有嗎?」
楊則再次語塞。
外面兵荒馬亂,又有幾個人有安全感。
他身為王府公子,同樣沒有安全感。因為他沒有兵,沒有自家的私兵。
可是他越發憤怒。
惱怒于四月拆穿他的底細,惱怒于四月的膽大包天。
他咬牙切齒,「這就是你的理由?你仗著背靠王府,沒人來管你,蓄養私兵。你好大膽子。」
「我膽子要是不大,這會怕不是死了好幾回了。郎君也該明白,馬豪進京,天下安寧不下來。馬豪禍亂京城是遲早的事情。齊游老匹夫未必有能力彈壓馬豪。這年頭,注定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楊則沒有反駁四月的話,無法反駁。
四月說的都是這世道的道理,是生存法則。
于是,他轉而問道︰「你養兵的錢從何而來?你還拐帶了公繆先生,你可真是野心勃勃。」
四月嗤笑一聲。
她不急不緩地說道︰「錢嘛,想辦法總能賺一點。市面上那麼多買賣,我背靠王府,那些大商家多少要給幾分薄面,不會故意為難我。至于公繆先生,何來拐帶一說。我們明明是合作,是誠摯邀請。那些孩子,這麼冷的天,沒有我,他們全都餓死了。郎君可以冷酷麻木,而我不能。我來自鄉下,我知道餓肚子的滋味。能少讓一個人餓肚子,就是功德,是在給孩子積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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