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呼……」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驚了葉林漢一下,
然後才反應過來,大概是外賣到了。
「你好,外賣……」
長吐了幾口氣,葉林漢才從手里拿著的《平凡與偉大》上轉回目光,
從那書中壓抑的故事和世界中回過神。
「謝謝。」
拿了外賣,拆開外賣盒子,
葉林漢一口口吃著晚飯,再目光瞥著被暫時放在旁邊沙發上的《平凡與偉大》。
這是部好作品,
或許等他看完之後,就可以考慮下做個推書視頻。
在現在網絡上熱度這麼高的情況,做個這樣的視頻,肯定能火。
想起來這事兒,葉林漢都有些亢奮,感覺精神百倍,今晚都能不睡。
當然,現在他最想的還是和先將這本書完整的看完一遍,
再看完之前,他實在是沒心思放下書去做別得。
另外,
他總感覺這本書這種不用生澀只用尋常詞匯寫出最恰當而精妙句子,極其流暢地描述著故事的行文風格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可惜他的英文水平有限,暫時抓不住關鍵。
就這麼一邊回頭瞄著看了好一些的《平凡與偉大》,一邊一口口吃著外賣。
葉林漢這麼吃完了晚飯。
用紙擦了擦手上沾上的,飯菜的油漬,再有些近乎虔誠地捧起了《平凡與偉大》。
翻開剛才看到的地方,繼續往下看了下去。
……
書里,劇情繼續往下。
小格里特認真的話,就像是石破天驚。
擊穿的那堵無形的牆,是霍斯被局限的認知。
就像是霍斯思維的一個漆黑角落,此刻被亮起的燭火照亮了。
他明明已經用近似賄賂的方式,換取到伯頓嘴里的神眷和神恩。
但卻從未考慮過,用同樣的方式,換取梅迪奧克墳墓前墓碑的樹立。
為什麼?
或許是他依舊受困在梅迪奧克是罪人這件事情上。
就像是他褲腿上那滴永遠抹不去的血。
霍斯望著臉上認真的小格里特,
他張了張嘴,想要告訴小格里特,
他想要的是梅迪奧克回歸主的懷抱,
就像是莫斯曾經說,當償還完梅迪奧克留下的罪,梅迪奧克才能回到主的懷抱。
而不是只是給梅迪奧克的墳墓前立起墓碑。
但這句話,
霍斯沒能說出口,
張了張嘴過後,只是發出了一個音。
「嗯……」
然後霍斯就沉默下來,只是臉上各種神情變換著。
黝黃的臉上,眉頭緊皺著,吸著氣,渾身都繃緊著,有些戰栗。
此刻的霍斯,不是那個,小格里特的父親,更像就是當初那個失去了父親的小霍斯。
「……父親,你去吧,我們可以晚點用晚餐。」
小格里特再對著父親霍斯說道。
霍斯再望了望小格里特之後,點了點頭,
「那你是跟我先回家,還是……」
「我在這里等你,霍斯。」
小格里特立刻回答道。
霍斯望了望小格里特,沒再說話,就轉身離開。
小格里特望著在自己眼里,一直很穩重,堅強,大多數時候沉默的父親,
這時候越走越遠,卻逐漸跑了起來。
小格里特望著自己父親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夜色中,
再轉回頭,蹲,對著祖父梅迪奧克的墳墓,
「梅迪奧克祖父,你知道嗎,即便是你犯下了罪,懲罰也沒有十銀幣……」
「教會的律令從未說過,梅迪奧克你犯下的罪行不能回歸主的懷抱……但他們也從未告訴過父親霍斯,告訴過梅迪奧克,律令是這樣的……」
小格里特對著祖父梅迪奧克墳墓說著話。
……
另一邊,霍斯在田埂上越走越快,
急匆匆回到了家里。
他甚至沒有換衣服,只是提了一整袋的糧食,就再往伯頓家走。
只是走到伯頓家的屋前,霍斯的腳步就又再躊躇了。
那袋糧食放在了腳邊,整個人卻沒再往前走過。
「霍斯?你怎麼過來了?」
直到從屋里出來的瓦琳娜注意到霍斯,出聲喊道。
霍斯沉默著,沒說話,只是提起那袋子糧食,走到了屋門邊。
「我找伯頓叔。」
「好吧,他就在屋子里。蜜莉亞的死,真是令人遺憾,希望你不要那麼悲傷。」
「嗯。」
瓦琳娜讓開了身,
「他就在屋子里,原本我們準備吃晚飯。」
霍斯提著大袋子里糧食踏入屋里,就看到了伯頓的身影,
伯頓正坐在屋里的桌旁,听到屋門口的動靜,已經轉過頭來,
伯頓的目光先是在霍斯身上看了眼,又再在霍斯身側提著的那袋子里糧食望了眼,
「我的親愛的霍斯,主虔誠的信徒,這時候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伯頓站起身,朝著霍斯走了過來,臉上掛滿了笑容,伸手就擁抱了一下霍斯才再退開。
霍斯看著伯頓,手里捏緊了腳邊那袋子里糧食的麻袋。
「是蜜莉亞太太離世的事情嗎?那真是件令人悲傷的事情,蜜莉亞是位勤勞,智慧,虔誠的女性,相信一定會回到主的懷抱。」
伯頓再出聲說道,然後再望了望霍斯身後的屋門外,
「不過,蜜莉亞太太的離世,可能也會讓你失去神恩,所以霍斯你準備讓你家里再增加一位女性嗎?讓小格里特有一位後媽?」
「正好,我這里就一位不錯的人選,村子里的……」
伯頓的話沒能說完,霍斯手緊攥著,整個人都有些戰栗,打斷了伯頓的話,
「我想給梅迪奧克立起墓碑。」
「就這件事情嗎?」
伯頓卻怪異地望了霍斯一眼,
「哦!我還以為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原來是這件事情。」
「我還以為你早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情,畢竟你從來沒有提過。」
霍斯沉默。
「我親愛的霍斯,如果只是為了這件事情,哪里用帶這份豐厚的禮物,只用這里一半的糧食,我就能為梅迪奧克重新主持樹立墓碑的儀式。」
伯頓輕而易舉地說道,手伸過來,接走了霍斯手里的那袋糧食。
困擾了霍斯半生的事情,就這樣輕描淡寫地解決了。
在伯頓嘴里,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甚至比不過霍斯提來的那袋糧食。
霍斯依舊沉默著,但緊繃著的身體卻止不住顫抖著。
「哦,說起來梅迪奧克的那件事情,真是令人遺憾啊。不過過去這麼多年,梅迪奧克的罪孽早就像風一樣,煙消雲散了。」
「你知道嗎,霍斯,我還沒給你提過,當年你父親沖撞的那名騎士都已經去世。舉行了盛大的葬禮,就埋葬在城鎮的教堂後。哦,也不知道在主的天國,
那位騎士和你父親梅迪奧克是否會再相遇。」
伯頓沒有去注意霍斯的反應,只是拎著霍斯提來的那袋子糧食,有些吃力地轉身,
遞給了剛進屋的瓦琳娜,
瓦琳娜拖著那麻袋糧食,將它靠在了屋子的牆邊。
「這樣吧,霍斯,今晚已經晚了,明天,明天中午的時候,我再為你父親舉行樹立墓碑的儀式。」
「……今晚,今晚我自己去將梅迪奧克的墓碑立起來,明天你舉行儀式,行嗎?」
霍斯低下了頭,臉上帶著很復雜的神情,
他的身體還顫著,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伯頓對這件事情的回復,比所有預料的都要輕松。
听著霍斯的話,看著霍斯的模樣,
伯頓再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當然,如果你願意這樣的話。」
「這樣我明天還能省一些功夫。」
伯頓說著話,笑了笑。
「是啊,你願意去就去吧。伯頓會替你告訴村子里的人和舉辦儀式。」
這個時常去看望孩子沃克墳墓的瓦琳娜,似乎能夠理解霍斯的想法,
她看著霍斯也跟著出聲說道。
「謝謝……」
最後嘶啞著說了句話,霍斯轉過身,離開了伯頓家。
轉過身,霍斯還隱約能夠听到,身後伯頓和瓦琳娜的對話。
「晚上的晚餐是什麼?」
「當然是豆湯和黑面包……」
「哦……那明天做一些軟一點的面包吧,用霍斯拿來的……」
再後面,
霍斯在夜色中越走越快,朝著那村子里墓地的方向跑了過去。
……
「父親,伯頓爺爺答應了嗎?」
小格里特還坐在祖父梅迪奧克的墳墓前,
听到身後響起聲音,回過頭望,就看到父親霍斯,從遠處的夜色中越走越近,然後腳步也越來越慢。
「答應了。」
霍斯的眼楮有些發紅,僅僅是來回這麼短的時間,竟然讓他的眼楮帶上了不少血絲。
「嗯……」
小格里特望著父親,再站起了身,站到了旁邊,
「霍斯,我們要現在為梅迪奧克立起墓碑嗎?」
小格里特望向不遠處的森林樹木。
霍斯卻沒有回答小格里特的話,
只是逐漸彎下膝蓋,在梅迪奧克的墳包前蹲,
隨著越往下蹲,霍斯原本看起來沒有一點變化的身體就顫抖著越厲害,
蹲下來後,霍斯還踉蹌了一下,然後伸出了手,
伸出的手卻也在發顫。
沒有用任何的工具,霍斯就用手刨著墳墓前的一塊泥土。
小格里特沒再說話,就站在旁邊望著霍斯的動作,
墳墓前的泥土逐漸被霍斯挖開一個小坑,
霍斯的手里,指甲里也已經滿是泥土,只是已經滿是繭疤,粗糙的雙手似乎不知道疼痛,
依舊往下刨著泥土,
直到刨到更深,泥土里翹起一根樹枝,或者說小木棍的一頭。
霍斯望到那根小木棍,頓住了動作,然後用更緩慢而小心的動作,
將那根小木棍一點點刨了出來。
等著將小木棍上的泥土都刨開,
小木棍就平躺著,還剩下一半嵌在底下的泥土上,
木棍早已經有些腐朽,刻在樹皮上的字跡早已經隨著樹皮腐爛而看不清,
這就像是一根就是從那顆樹上落下,被踩進泥土里的腐爛樹枝。
「這是什麼?」
小格里特問。
霍斯望著那刨出來的小木棍,也停下了動作,
「梅迪奧克的墓碑,上面刻著梅迪奧克的名字。」
小格里特在這腐爛的木棍上已經看不到梅迪奧克的名字,
但他沒再說話。
父親霍斯則是伸出了手,伸到了那刨開的土坑里,
用手指扣著,要將那根木棍摳出來。
只是那根木棍實在是已經腐朽,在霍斯試圖將他取出去的時候,
那根腐朽的木棍就從中間斷成了兩截。
或是再一次停下了動作,望著在自己手里已經成了兩截的木棍,
不知道在想什麼。
「父親,我們現在可以給梅迪奧克換一個新墓碑。」
小格里特望著他父親,從他父親手里拿過來那兩截木棍,
他父親沒有反對,
然後小格里特拿起來,將那兩截腐朽的木棍捏成了碎渣,扔了出去。
父親霍斯望著,再停頓了下,然後就站起了身。
「嗯。」
應了聲,就再旁邊的森林走去。
小格里特跟上。
兩父子在森林的邊上,
選了根碗口粗的樹木,
小格里特跑回家,拿來砍伐的工具,
才將這根碗口粗的樹木砍到,截成兩截,
捆在一起,做成了墓碑。
新的墓碑上,是由小格里特為祖父梅迪奧克刻下的名字。
「梅迪奧克。」
「虔誠的信徒。」
小格里特刻得很小心,刻下的字,比當初霍斯刻下的字要好許多。
或許也能夠存在更久。
「父親,好了。」
小格里特刻上了墓碑上的字,
霍斯點了點頭,拿著手里的工具,將豎立著一點點往墳墓前的泥土里砸了下去。
霍斯渾身繃緊著,用著渾身力氣,似乎想將墳墓前的墓碑立得穩一些。
不知道是費著力氣,霍斯逐漸咬緊了牙,逐漸瞪大了眼楮,
直到最後一下砸下,墓碑已經穩穩地立了起來。
而霍斯就像是渾身月兌力了一樣,栽倒在了墳墓前的地上。
「霍斯!」
小格里特喊著。
霍斯撐著身子,坐在了地上,不停喘著粗氣,
「沒事兒……我沒事兒……」
「我只需要坐一下,我只要坐一下……」
霍斯喘著氣,說道。
小格里特看到父親沒事兒,干脆也在父親身旁坐了下來。
漸漸喘勻了氣,漸漸從月兌力狀態下回過勁來的霍斯,
坐在墓碑前的地上,緩緩抬起了頭,望著身前這新立起來的墓碑,
也望著墓碑後的墳包。
現在他坐著高度往墓碑後的墳包望,
就像是他還小的時候,望著的一樣高。
「小格里特,梅迪奧克的墓碑立下了!」
霍斯望著墓碑說道。
「嗯,父親。」
「小格里特,梅迪奧克的墓碑立下了!」
霍斯更大聲地重復了一遍,
小格里特也跟著應了一遍。
霍斯的身體都有些發顫,隨後又陷入沉默。
或許村子里的其他人都已經忘了,梅迪奧克的墳墓前沒有墓碑,
但這卻是困著,束縛著霍斯一生的事情。
而此刻,梅迪奧克的墓碑,終于已經立了起來。
小格里特和父親霍斯,就坐在梅迪奧克的墓碑前,
又坐了好久,然後倆人才起身,一步步走回了家里。
當晚。
霍斯在床上輾轉反側過後,睡著過去,
卻又再夢到了當初梅迪奧克死去的那一天,
小霍斯的無助彷徨,恐懼和痛苦依舊縈繞在他心里。
在夢的最後,霍斯卻夢到了主的國度。
只是夢里的國度,卻和離村子最近的那城鎮很像。
霍斯在城鎮的門口,看到了梅迪奧克,他正要進入城鎮。
在夢里的霍斯心里冒出一些莫名的高興。
只是緊跟著,霍斯卻看到背對著他的梅迪奧克,在這恐懼戰栗中,被一個重裝的馬給撞到了地上。
緊跟著,夢里的景象就又再變回了那天,梅迪奧克去世的那天。
最後,
霍斯從這噩夢中驚醒。
喘著粗氣,滿額頭的汗水,
來回轉著頭,霍斯逐漸回過神來,
才想起,梅迪奧克的墓碑已經立下了……
就這樣逐漸平復了心情,又再重新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