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也不知什麼時辰,阿呆在池邊還是縮頭睡著。王厚自池中上來,穿戴齊全,忽覺腳下一輕,「綠石足墊起作用了?」心里不禁一喜,卻不知這也是自身經過池水浸泡,洗筋伐髓之功。
「可如何能浮起來呢?」王厚走出幾步,並沒有想像的效果,「是了,那飛天石刻上,即便神仙腳下也是雲霧繚繞,我又怎能憑空漂浮?」如此一想,腳下用力,頓時覺得一股反力從足墊上折向自己,身子不禁向上彈起,果真升高尺許。
王厚不由得大喜,仍是暗自用力,身體輕輕飄向池水,落在池面上,鞋未沾水。哈哈笑道︰「阿呆,快看!我這‘踏風步’如何?」阿呆瞅了一眼池面上得意忘形的王厚,再次眼露不屑之色,接著一個翻身,落入池中,四肢劃動,鑽入水中不見。
這池水原來與湖水相通,過了片刻,阿呆伸出頭來,口里卻含著條尺許長、泛著熒光的銀魚。銀魚是巢湖的特產,王厚自是見過,但通常只有手指長短,像這麼長且全身晶瑩剔透的,他倒未見過。阿呆叼著銀魚,向他游來。
「給我吃的嗎?」王厚問道,見阿呆點頭,又問,「你含在嘴里髒不髒?」阿呆不屑地瞅著他,頭一抬,那銀魚月兌口而出。王厚接住,觸手極為細膩,放入口中即化,味道醇美,體內卻是熱流奔涌,全身脹痛,奇道︰「這是什麼銀魚?怎的這樣?」
阿呆爬出水池,回頭望了望,繼續向前爬去,王厚緊緊跟上。轉過一個彎,只見石壁上刻有二行字︰「天與水相通,舟去行不窮。何人能縮地,有術可分風?宿露含深墨,朝曦浴女敕紅。四山千里遠,晴晦已難同。」
王厚奇道︰「這不是宋人劉攽游巢湖所作的詩句麼,怎的刻在此處?」詩下面還有一行字︰「余為官二十年,為人疏雋,不修威儀,數招怨悔,遂游戲山水,不意遇靈龜,進得洞來,仙人王子喬在此留下諸多石刻,參詳數年,靈思忽開,寫下此訣。有緣者若見此訣,須放棄官場功名,征帆天涯,弘揚道義,方可習之。」
王厚嘆道︰「我本是去應童試,卻被風卷走,若不是阿呆相救,已是沒了性命。現在便是想求個功名,也無法去了。」遂向下看去,詩的邊上分別畫有八幅圖,每一幅圖都有一人做出各式姿勢,其身刻有經脈運行圖。
第一幅是一人左掌向地,右掌托天,邊上小字注釋︰「天與水相通,人在天地中。」王厚像那石刻一樣,左掌向下,右掌向上,過了半晌,忽覺有四股熱流于身邊凝集,兩股自雙掌的勞宮穴涌入,經大陵、 門、曲澤、天泉到天池,進入體內;另兩股自雙足的涌泉穴涌入,經三陰交、陽陵泉、血海到箕門也進入體內交匯,形成熱流激蕩,倒是嚇了王厚一跳。
再看第二幅,是那人左手下垂,右手屈臂向上伸,恍若「旃檀佛像」,邊上小字注釋︰「舟去行不窮,來往任自游。」王厚依樣做了,不一會,那四股熱流從體內按第一幅相反的方向向外涌出。
第三幅,是那人雙手交掌于胸前,左掌齊右肩,右掌齊左肩。邊上小字注釋︰「何人能縮地,心闊納百川。」再次依樣而做,四周空氣涌動,向王厚壓了過來,卻被他劃作一圓凝在胸前。
第四幅,是那人雙臂張開,身體微側,邊上小字注釋︰「有術可分風,百川歸本元。」依注釋而做,剛才被他壓過來的空氣,又分于兩掌之間,隨著雙臂的張開,向四周散去。
「這第一幅與第二幅雖是兩招,卻似是呼應,第三幅與第四幅也是如此。」王厚還待往下看去,只覺得頭微微發暈,月復中「咕咕」響起,想是自己看得過于專注,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回到溫水池邊,阿呆又從池內叼出一條銀魚,王厚吃了,歇息片刻,覺著體力愈發用之不竭,心里高興不已,卻全然不知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一處洞穴里,朱自平受著傷還在惦記著自己。
再次來到石刻前,王厚不禁怔住,那石刻居然消失不見!詫道︰「怪事!這石刻怎的憑空消失?莫非……莫非是我剛才最後使出那‘有術可分風’竟毀了石刻?……可惜,可惜!」
惋惜之余,將剛才的四招反復練了,漸漸運用嫻熟,暗想︰「這四招的第一式‘天與水相通’,固然是說相通,而第二式‘舟去行不窮’、第三式‘何人能縮地’,以及第四式‘有術可分風’,均暗含相通,否則無法施展,我便將這四式命名‘相通四式’罷。」
洞里不知時辰,王厚在池水中浸泡、熟睡二十多次,估計在洞里可能已有二十天。一日,王厚問道︰「阿呆,這洞倒也不長,你是不是在這里待了一千多年?」阿呆懶懶地睡著,並不理睬,王厚知道定會如此,也不見怪,接著道,「可是我現在就想出去了,你隨我出去還是留在這里?」
阿呆睜開眼,緩緩向洞口爬去。到了洞口,再次爬上那石坑,將洞門打開,陽光照進洞來,明亮刺眼。王厚側頭想了一會,取下一顆夜明珠放入口袋,再向著「王喬洞」三個字深深一拜,與阿呆一起出得洞來。
阿呆爬向一丈處的草地,扒起泥土露出那青石坑,爬上去,洞口隆隆地合了起來。王厚幫著用泥土重新掩好,一人一龜順著來時之路前行,阿呆不停地回頭,似是極為眷戀。
路上,王厚問道︰「阿呆,現在沒有船,我們是在這里等船路過,還是自己制作木筏?」阿呆停下來,爬到他的腳邊,狠狠地咬了一口,王厚疼得跳起,叫道︰「阿呆,你干麼咬我?」話沒說完,卻發現自己浮在空中並未落下,心里一亮,知道阿呆是讓自己借著綠石墊施展「踏風步」。
自己這幾天沉浸在「相通四式」中,竟一時忘了「踏風步」。想到自己可以凌波飛渡,踏風而行,不禁高興得長嘯一聲,忽然「哎喲」一聲,一頭栽倒在地,摔得鼻青臉腫,身上的白衫也綠一塊,黃一塊,原來是得意忘形,真氣一松,綠石足墊失去了力自然支撐不住。阿呆咧了咧嘴,繼續向湖邊爬去。
此時天空晴好,湖面上粼粼水波,浮光躍金,島上一株株紫薇含苞待放,散發著一陣清香,甚是舒爽。王厚覺得這紫薇島比二十多天前好看了許多,卻不知物還是、心境卻已不同。站在湖水邊,想起達摩祖師過江時,只在江岸折了一根蘆葦,一葦渡江令人神望。今日,自己借助綠石片,也將嘗試渡過這茫茫湖面,想來比「一葦渡江」更是驚世駭俗。
當下,施展「踏風步」,雙腳輕點水面,果真飄然而立,手掌胸前交錯,使一招「何人能縮地」,將前方空氣拉向胸前,身子卻隨之被反牽出數十丈;又一招「有術可分風」,把拉過來的空氣向身後拍去,身子又被彈出數十丈!
王厚大喜過望,看來這「踏風步」與「相通四式」融合使用,更是精妙,對自己無意中毀掉的其余四式未免又心疼不已。回到岸上,問道︰「阿呆,我這樣也太驚世駭俗,因此現在還不能走,待晚些時候,我們再出發,可好?」也不等它點頭,將阿呆抱在懷里,身體冉冉向島頂飄去。
島頂上,一人一龜向著湖面。「阿呆,劉攽前輩後來去了哪里?他在石壁上刻道,須放棄官場功名,征帆天涯,弘揚道義,方可學那八招。我只學了其中的一半,是該回去繼續苦讀聖賢書,以備來年再考,還是該按他所言?」
阿呆目不轉楮地盯著王厚。王厚接著道︰「你看得我心里磣得慌,平兒多次說,男兒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我雖是只學了四式,卻也應當遵循劉前輩所言。」阿呆用頭蹭了蹭王厚的腿,似是贊同此話。
「可是天涯在哪兒?我又如何征帆天涯,伸張道義?此時天地茫茫,我都不知要去哪兒。」王厚喃喃自語,又低頭問道,「對了,阿呆,你在這里多年,應當知道去哪里罷?」阿呆將頭轉向南方,那里仍是浩蕩的湖面。
「阿呆,你可是要我去南方?」阿呆點點頭。「我家在巢湖的西方……南方,那是什麼地方?可是我落入湖中,如果不回去一趟,又如何讓家里人安心?」阿呆一口咬住王厚的長衫,撕將起來。
王厚恍然道︰「你是讓我寫信給你帶回邊王村?」阿呆又是嘴咧得很大,似是極為贊賞。「好罷。」王厚將長衫撕下一小塊,摘來一把樹葉擠出汁液,寫道,「爹娘︰厚兒平安勿掛念。」
傍晚時分,王厚把小布條系在阿呆的後肢上,阿呆用前爪撓了撓王厚的手背,咧了咧嘴,撲通一聲跳入水里,隨即消失不見。王厚凝望一會,回頭看了紫薇島一眼,展開「踏風步」和「相通四式」,在湖面上向南飛快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