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臣告退。」
堵胤錫剛要轉身離開,又被崇禎叫住。
「堵卿,且留步。」崇禎招手道,「朕忘了還有一事。」
堵胤錫急忙轉身回頭並長揖到地,等著崇禎來問他。
崇禎道︰「堵卿在徐州屯田可還順利?有什麼困難嗎?」
崇禎這個領導當得還真是有夠不稱職,只是給了堵胤錫一個屯田御史的名頭,此外甚至連一個吏員都沒有給,也沒給一文錢經費。
到現在時間過去一個多月,才想起來過問一下。
「沒有。」堵胤錫搖頭道,「挺順利的,並沒有遇到困難。」
其實堵胤錫在徐州的屯田並沒有他說的這般順利,中間還是遇到了不少困難,但都被堵胤錫解決了,所以就不願多說。
堵胤錫就是這麼一個耿直的性格。
做出成績不想表功,遇到困難不願訴苦。
除非遇到他實在解決不了的困難,才會找人求助。
比如說漕糧的問題,這個就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只能找崇禎。
堵胤錫不願意多說,崇禎就只能自己問︰「朕就直說了,到現在為止你一共已經開墾了多少畝荒田?」
徐州也是迭遭戰亂,良田大多都荒撫掉。
之前崇禎剛到徐州的時候,幾乎看不到一丁點的莊稼。
堵胤錫不假思索道︰「徐州境內的荒田多數已經復耕了,具體畝數暫未統計,但是臣粗略估計應該在四百萬畝。」
「四百萬畝?」崇禎聞言不由得愣了下。
這個說實話,真的有些出乎他的預料啊。
按四百萬畝,既便一畝產出1.5石計算,今年的秋糧也將會有600萬石之巨!
而且是屯田,屯田的田租既不是民田的每畝3升3合5勺,更不是官田的5升3合5勺,而是直接征收一半,也就是300萬石!
想到這,崇禎忍不住就想說一句我去!這也太牛了吧?
看來堵胤錫的能力比他想象中還強悍,真正的能吏啊!
這麼說,等到今年秋糧下來,就再不用為軍糧的事操心。
堵胤錫猜到了崇禎心中所想,忙說道︰「聖上有所不知,臣為了解決種子的難題,不得已向徐州以及鄰近州縣的縉紳借貸了糧種,所以秋糧下來後,還需要償還相當一部分,再減去流民所得及吏員祿米,最終的結余估計也就是200萬石左右。」
「縉紳?」崇禎的臉色瞬間就陰沉下來。
堵胤錫的話牽動了崇禎的一根敏感神經。
崇禎道︰「流賊肆虐中原這麼久,徐州的晉紳還有幸存?」
「有的,而且數量有數百家之多。」堵胤錫道,「听聞朝廷光復徐州之後,這些縉紳就又紛紛回來了。」
「這些縉紳,保命的本事倒不小。」
崇禎哂然道︰「他們肯定向你討要開懇好的荒田了吧?」
「討了。」堵胤錫道,「但是臣不可能還給他們,不光是今年不會給他們,明年還有後年他們也需向朝廷上繳額外的復耕田租。」
崇禎來回踱走了幾步,忽然說道︰「堵卿,朕交給你一樣差使。」
堵胤錫再次長揖到地,恭聲說道︰「請聖上示下。」
「你仔細的查查徐州的這些縉紳,如果有時間也可以查一查整個中原的晉紳。」崇禎若有所指的道,「看看他們是否跟流賊有勾連?」
堵胤錫猛然抬起頭,有些震驚的看著崇禎。
從堵胤錫這個表情,崇禎就知道他已經懂了。
「怎麼?」崇禎盯著堵胤錫眼楮道,「堵卿可是覺得不妥?」
「聖上,確實不妥,大不妥!」迎著崇禎的眼楮,堵胤錫毫無畏懼道,「臣聞君王不與民爭利,聖上此舉實有違君王之道。」
崇禎卻也不生氣,心平氣和的道︰「好,那麼朕現在問你,你知道這個月在夏鎮,十鎮邊軍的賞銀加餉銀開支了多少兩銀子?」
「臣已經听聞了。」堵胤錫道,「一共60萬兩。」
崇禎道︰「那麼朕現在再問你,以目前徐州的二十八鎮邊軍,能擋得住建奴大軍嗎?」
「不能。」堵胤錫不假思索的道,「要想守住黃淮防線,至少得四十萬以上邊軍才行,而且流賊那邊還不能出問題,否則建奴可以先下陝西,再經湖廣,再順長江而下直取南京,鎮守武昌的左良玉只怕是很難抵擋得住。」
崇禎道︰「那朕再問你,四十萬邊軍每個月需多少餉銀?」
堵胤錫︰「按薊鎮標準,坐餉每月就需80萬兩,戰餉則需240萬兩,如果再有大戰,再有大量殺敵或者大量的傷亡,則開支極可能攀升到300萬甚至400萬兩!」
說出這個數字的時候,堵胤錫自己也被嚇一跳,因為實在是太夸張了。
這可是一個月的開支,那一年得開支多少軍餉?啥都不干就要960萬兩!
崇禎听了也暗自心驚,同時更加堅定了削減募兵的決心,40萬募兵是絕對養不起的,現階段甚至連20萬都養不起。
「堵卿,那麼朕再問你。」崇禎肅然道,「這麼多餉銀從何而來?」
堵胤錫嘴巴囁嚅了一下,想說開源節流,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因為這麼大的缺口絕不是簡單的開源節流就能解決。
大明朝的正稅、丁稅、徭役再加上三餉,一年也就是2000萬兩,現在黃河以北的半數國土已經盡數淪喪,雖然江南膏腴之地仍在,但是賦稅肯定會有縮減,再加上天災人禍以及各級官員中飽私囊,今年的賦稅能收上一半就不錯了。
也就是說,一年的賦稅全部拿來維持黃淮防線都未必夠。
這種情況下,還怎麼開源節流?怎麼開源節流都扛不住。
看到堵胤錫被自己問住了,崇禎才幽幽說道︰「堵卿,朕給你講個故事吧,有一年浙江的新安江發大水。」
「如果上游的建德、淳安兩縣毀壩泄洪,那麼淹沒的就是建德、淳安兩縣。」
「可如果建德、淳安兩縣不肯毀壩泄洪,那麼淹沒的就是最富饒的杭州府,從國家層面來說損失要大十倍!」
「如果你是浙江巡撫,你會怎麼選?」
堵胤錫面露苦澀之色,說道︰「臣會選擇淹掉建德、淳安兩縣。」
「所以,你明白了嗎?」崇禎嘆道,「朕身為天子,乃是天下黎庶之君父,天下黎庶皆是朕之子民,常言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其實也很為難。」
堵胤錫默然半晌後問︰「難道就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嗎?」
崇禎心說更好的辦法當然是有的,但是短時間之內不可能見效。
而且這話也用不著跟堵胤錫說,說了他也听不懂,大概率還會招致反對。
堵胤錫再清廉也終究是個文官,士農工商的排序還有重農抑商的思想早就已經融入他們的骨髓之中,這一點是很難改變的。
所以只要跟堵胤錫強調北方縉紳的事情就可以了。
「堵卿,只要你有更好的對策,朕立刻改弦更張。」崇禎肅然說道。
「如此,臣明白了。」堵胤錫作揖道,「臣一定會把聖上交代的差事辦妥當。」
听到這,崇禎便長出了一口氣,有了堵胤錫的這句話,這件事情的前期準備工作就用不著他操心了,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準備收割勝利的果實。
這時候,堵胤錫卻忽然又說道︰「聖上,臣在徐州雖然臨時募集了一些吏員,但是這些吏員用來應付屯田就已經極為吃力,再去調查徐州乃至周邊各個州縣的縉紳的話,這點人手就遠遠不夠,所以能否給臣調些人?」
崇禎道︰「吏員沒有,軍隊倒是有一支。」
「軍隊也行。」堵胤錫不假思索的說道,「三百人就夠。」
「朕給你兩千六百人!」崇禎直接將金鉉的2600騎兵調撥給堵胤錫,反正金鉉現在也沒有什麼正經事做,正好協助堵胤錫調查縉紳。
說到這一頓,崇禎又對著盧九德招了招手。
盧九德便趕緊塌下腰,踩著碎步到崇禎跟前。
崇禎道︰「你帶上朕的口諭,讓金鉉全力協助堵卿辦事,然後你也留在堵卿身邊,暫時就不必去南京了。」
「老奴遵旨。」盧九德領了口諭跟堵胤錫走了。
說真的,盧九德現在是巴不得能離開崇禎身邊。
伴君如伴虎啊,何況他還有過擁立福王的過往在。
別看聖上現在好像變得比以前大度許多,但是涉及到皇位繼嗣的問題,盧九德覺得聖上恐怕是大度不起來,所以還是別在君前的好。
崇禎又對王承恩說道︰「王大伴,讓水師靠岸。」
接到崇禎的口諭之後,鄭鴻逵迅速指揮水師戰船靠岸,又將舢板放下。
崇禎帶著朱慈烺、朱慈炯上了岸,想了一下又讓王承恩把傅山他們四個南逃士子也一並叫到了岸上,然後會合胡國柱的八百夷丁從陸路直奔山陽。
崇禎本來是打算走水路悠哉游哉的回南京,可是現在漕糧出現了問題,就只能走陸路盡快的趕過去,要不然徐州80多萬流民就要斷糧。
有時候,崇禎真就覺得自己是一個救火隊員。
自從穿越來到大明朝,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