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郊區的公路上,只有少數神色匆匆的人會與陸雲擦肩而過。
他們的胸前大部分都別著一個由麥穗環繞的緊握雙手組成的銅色徽章,那是互助協會的標志,其他郊區的住民除了上下班,基本不會在公路久留。
因為公路不受組織管轄,所以許多犯罪者和違反組織規章的人會逃竄到公路上,尋找去往漂流區的路。
那些能在漂流區里尋得一席之地的人倒還好,如果不能,那為了生存,他們很可能會在公路上尋找一名倒霉的受害者,將他的錢財與性命一起奪走。
當然了,以太公司和互助協會的人員他們是不敢惹的,先不說背後所屬勢力,打不打得過還是個問題。
熟悉的風景開始變化,陸雲知道自己已經來到了O(15)區2號街,一個雖然陸雲在學校時來過,但仍不熟悉的地方。
由于居住區是環形的結構,越外層的面積就越大,所以越往外,要徹底熟悉就越困難。
他記得管轄這片街區的組織是「快樂之家」,陸雲不太清楚他們的規章,但基本每次經過這里他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笑聲,應該算是不錯的組織。
陸雲看向公路的兩邊,有幾個孩子在正在玩耍,似乎是在比誰站在公路上的時間長。
這不禁讓陸雲有些懷念,小時候他也經常和自己的朋友們玩這樣的游戲。
在郊區,12歲以下的孩子走在公路上是非常危險的,有些犯罪團伙很中意他們,甚至在互助協會發布了相關的懸賞。
那數額高到甚至有人會闖入有組織管轄的街道住宅搶人。
當然了,那都是T區之後的南區才會發生的,T區之前的北區生活雖然不比市區,但還不至于讓人這麼鋌而走險。
到了O(15)區與P(16)區的交界,陸雲眉毛一挑,他看到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存在。
在比陸雲居住的N(14)區還要破敗許多的P(16)區地界,他竟然看到了一個市區人。
雖然郊區和市區人的區別不會直接寫在臉上,但實際情況也差不太多,就像沒人會搞錯東方人和西方人一樣。
那個市區人個子要比陸雲矮一個頭,皮膚很白,扎著一根栗色的馬尾,男款的黑白運動服陸雲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穿不起的高級貨。
由于是背對著他,陸雲還不清楚他長什麼樣,只知道那人在四處觀察,偶爾還會蹲下來望著長滿苔蘚的角落,全然不顧周圍仇視的目光。
郊區對市區並沒有什麼好感,先不說生活環境的極大差距,市區甚至還有郊區觀光團,他們在互助協會的重重保護下,像觀賞動物一樣對著郊區人指指點點。
但這情況是個例外,陸雲從沒見過就這麼一個市區人,孤身來到郊區的。
就算是最窮的M(13)區,里面隨便一個人身上的東西,就能讓郊區的三口之家在沒有補給的情況下,半年里吃穿不愁。
所以,當市區人走在郊區的公路上,就會直接化身成待宰的肥羊。
陸雲估計,現在之所以他還能這麼悠哉,估計只是因為想要下手的人,還在觀察情況,想要找出是否有在暗中保護他的人。
沒等陸雲想完,他就看到在那人周圍無人經過的剎那間,公路旁的陰影處突然沖出來一個手持尖刀的黑影。
而那個市區人,則還蹲在牆角,觀察周遭的一切,對死亡的將近毫無知覺。
在他邊上,已然察覺到的郊區居民們,也並不想提醒他,甚至除了孩子們將頭別了過去,大部分人還滿懷期待地看著這一幕。
他們的眼楮仿佛在一齊說著︰
「高高在上的市區人啊,你會流血嗎?」
下一秒,陸雲動了。
他極快地沖到了持刀者的側面,拌了他一下使其失去平衡,陸雲趁此機會卡住他的手腕,將刀搶了過來,又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腰帶,沒讓他直接摔在地上。
那人驚呆了,他沒有想過自己會被與自己一樣的郊區人制止。
至于陸雲,他也很震驚,因為剛剛的那一套操作,換作從前他肯定做不出來。
陸雲原本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來得及拌他一下,可沒想到,不管是沖過去的速度,還是身體的協調性,都遠遠超過他從前的水平。
那名持刀者的動作,在他眼里更是慢得可以。
一陣掌聲響起,陸雲這才發現因為剛剛的動靜,那名蹲在牆角的市區人已經轉了過來,正蹲在地上為陸雲剛剛的動作鼓掌。
陸雲這才看清他的正臉,發現他看上去非常年輕,比陸雲還要小個五六歲,樣子相當清秀,甚至以女性的標準來看待,都稱得上漂亮。
要不是穿著男款的衣服,可能陸雲還真的會認錯。
但這並不妨礙陸雲看得一陣窩火,他的行為讓他想起了那些來觀光的市區人。
陸雲生在最靠近市區的N(14)區,所以他沒有那麼恨市區人,但不代表他不討厭。
他去以太公司面試的經歷,讓陸雲認識到穿成這樣的人就算是在市區也不是什麼普通人。
這個人如果在郊區死了,那很長一段時間里,這附近也不可能太平了,互助協會的清潔工可不管雇主是市區還是郊區。
而他的朋友們還住在這里。
陸雲輕輕一推將懷里的持刀者放開,又將刀還給他,與此同時還將自己的午飯錢塞給了他。
那人在斗篷下的身體瘦骨嶙峋,想來如果不是太餓,也不會鋌而走險。
陸雲舌頭上的酸澀不會騙人,想必他就是那種在更深處的郊區因為某些緣故,流亡到這里的人吧。
持刀者迷惑又感激地看了陸雲一眼,便離開了。
圍觀者們見事情已經結束,便失望了地回歸了自己本來再做的事情上。
而當陸雲打算離開時,那名停下了掌聲的市區人突然開口︰
「我叫林光。」
「啊?」
陸雲不是沒听清,而是感到莫名其妙,他叫什麼關他什麼事。
「我,叫,林,光!」
但他貌似不這麼認為,用稍顯稚女敕的嗓音又一字一頓地強調了一次。
「嗯,再見,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北就能回去了。」
陸雲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用言語催促他趕緊回去,不然真得死在這里。
已經是下午時分了,陸雲還得趕去Q區的互助協會,可沒功夫把他護送回去。
「你叫什麼?」
自稱林光的市區人貌似完全不打算听陸雲的。
「我叫陸雲,你能快點走嗎?你死這了麻煩的是我們。」
陸雲很想直接走,但又不能讓他繼續在這里待著。
「我為什麼會死?」
林光的語氣中是真的非常疑惑。
「不是,剛剛不都有人想來殺你了嗎?你看不出來嗎?」
陸雲被他整得都笑了。
「他為什麼要殺我?」
林光問得真的很真誠。
「因為他餓,而你很有錢,而且你還是郊區人最恨的市區人。」
陸雲不禁有些懷疑市區人的常識是不是都和這人一樣匱乏。
「可是我什麼都沒做啊?為什麼你們會恨我呢?」
林光這話倒是把陸雲給難住了,他的確沒理由去恨面前的他。
「因為你是市區人,懂了嗎?」
「可是,我是來幫你們的呀?」
林光似乎是通過陸雲的話認清了什麼現實,語氣中甚至有了委屈。
「幫我們?你個小孩子能幫我們什麼?」
陸雲被逗樂了,長這麼大,他還真沒見過有市區人主動來郊區是為了幫人的。
「治病。」
林光看著陸雲,說得很認真。
「治病?」
陸雲看他這麼認真,一時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郊區的醫療條件確實很差,雖然每個街區都或多或少有一些私人的黑診所,但受限于環境和設備,藥的種類和治療效果都不太好。
陸雲小時候那次高燒,就是母親動用父親留下的人脈,才得以用低價給自己購入大量治療藥品,放在平時,郊區要購買市區的藥物,那都是天文數字。
陸雲還是靠近市區的N區,這要是靠近廢墟的南區…
小小的一次感冒都可能要了人的命。
而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比自己還要小那麼多的林光,居然說要幫他們治病?
「郊區人那麼多,你一個人才能治多少人?」
「所有人。」
林光說的很認真,讓陸雲沒法覺得他實在開玩笑。
「你怎麼…」
陸雲還沒來得及繼續問他,就有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打斷了他。
「小光,我都說了不能亂跑了,你要是出事了,你哥哥和父親都得瘋了不可。」
一個中年男人穿了一身黑衣,從陸雲的背後走了出來,而陸雲甚至沒有察覺到他的動靜。
「不,我沒有亂跑,這里很重要。」
男人似乎很習慣林光這麼說話,笑著應了兩聲之後,便將一個信封拿了出來,遞給陸雲。
「您好這位先生,我叫楊天夏,這是感謝您剛才照顧小光的謝禮,希望您能夠不要對別人說我們來過這里,被看到來郊區,可能會造成不好的影響。」
「不用了,我不會說的,把你家的孩子看好,郊區對你們市區人,可不友好。」
陸雲把信封推回了楊天夏的懷里,知道林光有人保護之後,他便轉身準備繼續往Q區前進了。
「陸雲!下次再見!」
陸雲听到林光在他的背後大聲喊道,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沒有回頭,舉起右手揮了揮,作為自己的回應。
雖然,大概是沒有什麼機會再見了。
突然,陸雲發現自己居然動不了了,抬起的右腳無論如何都放不下,而自己居然還在這種情況下站立著?
陸雲艱難地轉動眼珠,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夠移動的部位了。
他這才發現,不是他動不了了,而是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不,不只是靜止了,甚至都已經失去了色彩,化為純粹的黑白與灰。
水坑濺起的浪花沒有下落,揚起的灰塵沒有飄動,街邊路人們的表情,都固定在陸雲揮手時的那一刻。
這時,陸雲才發現,在離他不遠處的高樓頂端,有一個黑白兩色構成的人影。
那是一個戴著將整張臉都蓋住的漆黑面具,看不出年齡的男人。
他穿著整潔的白色禮服,頭上有一頂大到夸張的白色禮帽。
他背著手站在高樓的頂端,右手橫握著一根細長的手杖。
仿佛凱旋的君王那般,睥睨腳下的世界。
正當陸雲腦子還亂成一團時,他突然發現。
那個黑白的人影,優雅地用手杖點地,轉過身。
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