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頂端,黑白的人影手執權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陸雲。
陸雲僅剩的,可以轉動的眼球也一直緊盯著他。
說來也是神奇,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隔著一層純黑的面具,陸雲依舊能感覺到那個君臨此處的身影正在看著自己。
陸雲已經無力去做盯著他以外的任何事,連思考都已經在其看向他的那一刻停止了。
時間的停止仿佛蔓延到了這世界僅剩的二人身上,陸雲與他除了對視,彼此都沒有其他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漫長或是剎那,身穿白色禮服的身影突然動了。
他取下頭頂大到夸張的白色禮帽,微微躬身,向著陸雲行了一個月兌帽禮。
然後,他又重新將帽子戴上。
在下一瞬間,他消失了,正如出現時那般毫無征兆。
好似時間的跳躍。
世界失去的色彩隨之回歸,陸雲又擁有了自己身體的操控權,周遭的萬物也已回歸他們原本運行的軌道。
陸雲這時才感受到自己心髒瘋狂的跳動與後背滲出的細密冷汗,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讓他無法理解。
他猛地回頭看向林光和楊天夏,發現他們與其他人一樣,完全沒有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
林光仍朝自己揮著手,楊天夏的臉上也還是那看不出什麼情緒的微笑,眼神中有些許對陸雲忽然回頭這一行為的疑惑。
陸雲把頭轉了回來,強壓內心的劇烈波動,朝著他的預定方向繼續前進。
他不知道如果現在自己表現出了什麼異樣,那個黑白的身影會不會出現在下一個拐角,以消滅不定因素的理由,將自己抹除。
那東西是什麼?
為什麼只有自己能意識到那東西?
這兩個疑問如同兩面巨鼓,不斷震蕩著陸雲的內心。
突然,陸雲想到了一種可能,一種只有經歷了昨晚的一切,才會意識到的可能。
戰後異常?
回憶起昨晚喬治給自己帶來的種種不可思議,陸雲逐漸認定了自己的猜想。
那是一種戰後異常,一個遠比喬治恐怖,與自己曾經听聞過,在南區造成上百萬人死亡的戰後異常一樣,甚至更加強大的存在。
是因為自己的資質,才令自己能夠在剛才進行些微的思考與活動嗎?
陸雲不敢肯定,因為他下意識地覺得,剛才的黑白身影絕對已經遠遠超過了封燃之前告訴過他的,無視資質對人造成影響的級別了。
不過好在,目前看來他並不想進行什麼破壞。
陸雲打算之後把這件事告訴封燃,他自知自己目前的能力是絕不可能去獨自調查那個黑白身影的。
所以,陸雲決定先暫時不管他了,畢竟不論自己是否擔驚受怕,大概都無法影響到那個戰後異常。
現在最主要的就是去完成封燃交付給他的任務,然後將母親盡快安置到市區。
北區的戰後異常雖然少,但黑白身影與喬治的相繼出現已經證明了就算是最靠近市區的N區,也絕不算安全。
而在居住區建立以來的百年時間里,從未有任何戰後異常在市區出現的消息,陸雲相信那個異常也不會例外,母親在市區才會有絕對的安全。
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去廢墟尋找自己的父親。
……
穿過P區,陸雲終于來到了此行的終點Q(17)區3號街,只是,這里的景象與陸雲想象中的有很大不同。
陸雲原本以為,郊區從N(14)到Z(26)的13個區域,除了環境水平和治理組織應該沒什麼區別,最多是以T區為交界,南北兩區會有不同而已。
方才的N(14)到P(16)區都印證了陸雲的猜想,普通的住宅,普通的工廠,普通的學校,除了越往外越破敗,N(14)區2號街和P(16)區2號街至少看上去沒什麼不同。
所以,陸雲就理所當然地認為,組織管理或是互助協會管理,兩者之間沒有太大區別。
但是…
「呃…小伙子讓一讓,小伙子。」
兩個滿身酒氣的中年人勾肩搭背地從陸雲身邊經過,劣質酒精混雜著各種香精的味道讓他有些反胃。
雖然陸雲在自家附近也看過一些大爺聚集起來喝過酒,但幾乎沒看過有人能喝成這樣,何況還是在白天。
抹著濃妝、穿著單薄的女性,全副武裝、手里還拿著槍的強壯男人,賊眉鼠眼、對著過往行人左顧右看的瘦小男性…
各種各樣的人在街面上或站立或走動,聲音嘈雜而無序,偶爾有幾個戴著互助協會徽章的人從人群中穿過,他們卻也不去管他們的行為。
陸雲忽然想起來他那些加入互助協會的朋友,他們中的大部分也隸屬于這個分會,在同學聚會時曾經告訴過他,由互助協會管理的漂流區和別的地方很不一樣。
現在看來,陸雲覺得自己的「不一樣」還是太過保守了。
「難怪他們每次回來都會變得越來越愛喝酒…」
陸雲不禁想起他們拿起那些由工業酒精和水兌成的劣質酒喝得津津有味的場景,不由得感嘆環境確實會影響人的行為。
糧食發酵而成的酒在郊區是少見的高級貨,就算有流通一般人家也買不起。
但就算是這樣還是有很多人愛喝酒,陸雲甚至听說曾經在資源緊缺的時候,有工人偷喝冷卻液的。
「不過…互助協會在哪?」
陸雲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小小的困境。
他不認路。
雜亂無章的建築布局讓陸雲根本不知道該從何找起,他估模著如果真按部就班地一個個拐角去搜,那大概他母親都已經在市區住上了,自己還沒找到。
到這時陸雲才有些後悔,他剛剛就不該為了面子不收楊天夏的那一袋錢。
把午飯錢都送給那位饑腸轆轆的先生後,身無分文的他已經沒法找向導了。
他從自己的同學們那里听說過,互助協會管轄的漂流區管理非常寬松。
不論是組織的通緝犯,還是崇拜什麼奇怪信仰的人群,漂流區都會收留你,在一個大前提之下。
那就是有錢。
在漂流區,只要足夠有錢可以買到互助協會和當地居民的任何服務,向導更是不再話下。
不過他們倒也不是除了錢就沒有原則了,至少在前一個委托結束前,不能因為別人加錢就放棄委托轉而為別人服務。
所以,很多郊區的有錢人會來漂流區,也有很多為了攢錢去市區的人會在這里工作。
更有甚者,將互助協會稱之為郊區的以太公司。
「這位小哥,您是從更北邊來的吧?」
正當陸雲不知該往何處去的時候,一個瘦小的男人從旁走了出來,蠟黃的臉上露出缺了幾顆牙的笑。
「你怎麼知道的?」
無事不登三寶殿,陸雲肯定這人有所企圖,但經過剛剛的事對自己的身體能力有了一定認識之後,陸雲倒也沒那麼顧忌。
他現在大概相當于一個運動神經不錯的健壯成年男性,雖然在那些用以太強化過身體的人眼里自己還是不堪一擊,但在普通人面前自己就算打不過,也還是能跑的。
「小哥您這話說的,您這身看著就不像是在這片地方混跡的,更南邊的那群人,他們穿得可沒您體面,您說是不?」
陸雲點了點,雖然他穿的衣服和這里的漂流區沒本質區別,但看上去真的干淨太多了嗎,而更南邊則因為物資問題,不會在衣服上花太多資源。
「那,你找我有什麼事?」
「誒呦瞧您說的,我看您在四處張望,可能是初來乍到不通門路,小人我可不就想來幫幫您嘛?」
陸雲听他說得渾身發麻,想著這漂流區人的口才都這麼好嗎?
不過倒也正好,他確實需要一個人帶路。
「你認識去互助協會的路?」
「當然了小哥,小人名叫唐五,這里生我養我,每一個胡同我都撒過尿,何況還是這漂流區最知名的地方?」
自稱唐五的男人說得眉飛色舞,讓陸雲不得不相信他的帶路水平。
「那行,帶我過去。」
「沒問題小哥,一共50。」
唐五維持著笑容,將手攤在陸雲的面前。
面對這一場景,陸雲看著唐五,沉默不語。
「小,小哥,那要不咱們便宜點?40也行?」
唐五頓時覺得人不可貌相,這陸雲不是能隨便宰的主。
只見陸雲在沉默良久之後,終于說出了一句話︰
「能賒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