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睜開了眼楮,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間被金色光芒照耀著的小屋,這里和他的家很像,但更為整潔,也空無一人。
已經是第三次來到這里的陸雲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自己是又一次地來到了這所不知為何而存在的「黃昏之間」。
陸雲記得,在解決了那二十多個擺渡人之後,陸雲便與封燃、向顏和她的雙胞胎弟妹一同回到了自己位于N(14)區的家。
陸雲的母親白文蘭在看到那對雙胞胎弟妹的以太之眼和向顏的黑貓面具後,並沒有太吃驚,反而是在陸雲交代完情況的同時,十分熱情地將向顏三人帶往了客臥。
更出乎陸雲意料的是,向顏和她的弟妹居然對白文蘭沒有表現出什麼排斥,這可與對封燃的態度大相徑庭,當然,這可能也是因為封燃的打招呼方式太過粗魯了…
不過自己老媽本來就招小孩子喜歡,陸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也就放心地將向顏他們交給了老媽照顧。
封燃在將他們安全送回家之後,就直接趕回了市區,說是要將成大炮交予陸雲的異常收容者資料帶回公司,讓陸雲不得不感嘆其工作的辛勞。
陸雲在送別封燃之後,直接跑到自己房間的浴室給自己渾身洗了個遍,把一天下來身上的淤泥髒污全部洗淨,並換上了一套干淨衣物。
做完這一切的陸雲才徹底放松,將自己重重地扔到了床上,在他的意識徹底陷入黑暗之前,還能隱約地听到隔壁向顏他們在浴室的嬉鬧聲。
很快,勞累了一天的陸雲便沉沉睡去。
……
再然後,陸雲便又來到了這里,黃昏之間。
陸雲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手與頭的觸感與現實無異,這讓他越發搞不懂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了。
要說是夢,可他一共三次進入這個地方,一次是面試時齊杰的資質測試,一次是被喬治強行侵入,只有這一次來是因為正經睡著了。
可要說不是夢,這里又是什麼地方?
陸雲看向窗外,那里仍是一片無盡的白芒,但這一次,陸雲能夠感覺到,那其中確實存在著某些東西,只是現在的他看不清。
陸雲嘆了口氣,他感覺自己的精神要是長時間這樣連軸轉,遲早會吃不消的,但沒辦法,只能等進了公司再找答案了。
至少那位給他進行測試的齊杰先生肯定知道些什麼。
在心里打定主意後,陸雲就在黃昏之間逛了起來,發現這里和上次與喬治交鋒時並沒有什麼區別,家具擺放什麼的也與現實一致。
突然,陸雲像是想起了什麼,直接往臥室的方向走去。
「果然。」
黃昏之間唯一與現實不一樣的地方便是臥室的布局與數量,這里一共8間臥室,除去本身就有的,但目前打不開的自己和母親的臥室,整整多出了六間空房。
而陸雲此刻卻發現,那原本空空如也的六間臥室之中,竟有一間里有了人,或者說,有了東西。
與其他緊閉的房門不同,它是虛掩著的,而里面透出的氣息,也不似黃昏之間其他地方的那樣溫暖而光明。
甚至正相反,那扇門背後的東西,讓陸雲的舌根發苦。
陸雲對這純粹的苦澀印象頗深,他和封燃去處理喬治的昨晚,他嘴里幾乎全都是這股味道,到了第二天早上還有些余味。
所以,盡管沒有實際看到那其中的東西,陸雲還是大致猜到了。
畢竟他之前就一直在想,收容者收容者,他所收容的那些戰後異常,究竟去了哪里?
深吸一口氣,陸雲集中精神,在準備好面對接下來任何可能的突發情況後,他輕輕推開了虛掩的房門。
這是間灰暗的臥室,衣物與酒瓶散亂地落在地上、床上,唯一的光源來自于書桌上已經破碎不堪的台燈。
一個金發碧眼的中年男人坐在那里,因爛醉而趴倒在桌上,邊上全是空空如也的酒瓶。
他的左手握著一把黑色的匕首,右手腕部有數十道或淺或深的血痕,其中的一道深可見骨,卻沒有任何一滴血液流出。
而在這混亂不堪的小小世界中,唯有放在這男人正前方的相框還完好無損。
里面放著一張相片,那是這男人與一位同樣金發碧眼的女士,帶著一名與他們容貌相仿的孩子在一座鐵塔之下的合照。
陸雲每踏進這房間一步,嘴里的苦澀便深上一分,當他到達男人的身側時,那感覺已經達到了當時在10棟10層的喬治家里的程度了。
「你還好嗎?」
陸雲不知道這時候搭話是否是一件正確的事,但他此刻也做不了別的什麼了。
那金發碧眼的男人還真的對陸雲的話有了反應,他抬起頭,看向了陸雲,面色迷茫而呆滯地問了一句話︰
「你是誰?」
沒等陸雲回答,臥室里的模樣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眼前的男人也消失了。
瞬息之後,變化結束,房間仍然昏暗,但布局已然不同,書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梳妝台,一位身材高挑性感的女子正坐在那,專心地打扮自己。
她面前的桌上除了化妝品,還有許多用過的計生用品,和一堆白色的粉末。
陸雲知道那是什麼,漂流區里這東西屢見不鮮,但也被像他這樣的普通人深惡痛絕——
「快樂粉末」。
很快,那女人結束了化妝,她優雅地站了起來,但腿已經有些軟到站立不住了。
她轉身,走向背後的小凳子,仿佛沒有看到一旁的陸雲。
房梁上,一根粗糙的麻繩垂了下來,圓圓的繩圈對那女人似乎有著非同一般的誘惑。
她一步,一步地走上板凳,將繩圈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而陸雲嘗試過阻止,手卻直接穿過了她。
當女人準備踢掉板凳的前一刻,她終于轉頭面向陸雲,問出了與剛剛同樣的問題︰
「你是誰?」
同樣沒有回答的時間,場景再次變化,房間依然昏暗,只是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年輕人的居所。
在掛滿各種陸雲沒見過的奇怪裝飾的房間中央,一位拿著左輪的年輕人正在往里面塞子彈,六孔的彈倉,他僅僅裝填了一枚。
啪,輪盤轉動,他毫不猶豫地抵住自己的太陽穴,開始猛扣扳機。
噠。
噠。
噠。
噠。
噠。
五下扳機,全部空發,每響一次,陸雲的心跳便加速一分。
但那年輕人卻在這五次大難不死後仰天大笑,笑得撕心裂肺,笑得聲音沙啞。
笑得,無比可悲。
當他再一次將扳機抵住自己的腦門時,他看向了陸雲。
「你是誰?」
擊錘微動,火光迸發,房間再次變化。
之後,陸雲又以旁觀者的視角觀看了不知多少人的自殺場面,被問了無數次「你是誰」。
這些人的樣貌與他昨晚做的夢很像,都是不屬于居住區所在東亞的異鄉人。
他們的故鄉大多已經毀滅,只有少數在以太公司的拓荒下建立了分部居住區,但對他們而言,並沒有什麼區別,因為他們幾乎不可能取得出海的資格。
他們被困在了這片不屬于他們的土地,試圖融入,但終歸是煢煢孑立。
最終,這個房間又變成了陸雲剛剛進入時的樣子,那金發碧眼的中年人趴在桌上,與無數的空酒瓶相伴。
「我是誰?」
陸雲看著四周,重復著他們剛剛的問題。
他慢慢地退出了房間,並將門關了起來,倚靠著它並開始思考。
如果自己處于他們的情況,在所有自己認識的、在乎的、喜歡的、痛恨的人都已經永遠離去時,他又會是什麼樣的。
面對「你是誰」的問題,他又能作何解答?
陸雲思考良久,當他發現自己只能得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時,便苦笑著閉上了眼,那股熟悉的黑暗又重新到來。
黃昏之間中,陸雲逐漸消失,而那扇被他關上的房門,則逐漸浮現出了像是門牌一樣的東西。
那上面用陸雲看得懂或看不懂的各種語言,共同書寫著一句話︰
「我是喬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