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七八年過去了……」曹操仰頭說道,似乎很有些感概,「曾記得賢弟于洛水之畔,發宏願,願為天下生靈請命,為大漢社稷開疆……」
劉備連連拱手說道︰「少年魯莽,不知天高地厚,見笑了,見笑了……」
曹操大笑,後槽牙都露了出來,說道︰「哈哈哈哈……誰無少年魯莽時?某當年不也是如此,望天下太平,望守境安民,得封一郡守,一將軍便遂生平願!」
劉備還在陪著笑,卻沒有料到曹操忽然牽著他的就往華蓋車上拉……
這,這是幾個意思?
劉備大驚。
正待掙扎之時,曹操卻放開了手,笑著說道︰「怎麼?昔日戰黃巾,鎮張逆,沖殺軍陣,面不改色的玄德,如今連一個小小車輛,也害怕了不成?」
「呃……」劉備尷尬得笑了笑,「此乃曹公車駕,備豈能……」
曹操哈哈大笑,拍了拍劉備的肩膀,然後自顧自的先上了車,招了招手說道︰「你我親如手足兄弟,又有昔日情誼,同乘一車,又有何妨……來,玄德,某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劉備只得拱手說道,「如此,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劉備轉頭吩咐關羽幾句,然後便登上了曹操的車座,坐在車輛的一角,微微側身,以示尊敬。
曹操轉頭看著依舊站在門口送行的關羽,稱贊道︰「好一條漢子!玄德手下真是人才濟濟啊!」
「回稟司空,若無雲長相護,備幾喪命于陣中矣……」劉備也有些感概,半真半假的說道,「雲長與某,雖為上下,實為兄弟也……」
「哦?」曹操看了劉備一眼,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
車隊一行,過了長街,然後經過正在修建的皇宮群落。
皇城現在只有一圈的內城牆,還有主殿而已,至于其他的大殿,還是修建當中,四周站著兵卒,工匠在其中指揮著民夫,勞動的號角聲四下都是。
這樣的嘈雜的環境,自然劉協平日無法居住,因此除了平常的在初一十五的大朝會之外,劉協都暫時居住在荀氏的別院當中……
因此皇宮現在基本上來說就沒有什麼防御守護的價值,曹操領著這一行人馬徑直開進了皇城之內,沿著主路往北而行。
「這里……要建一個議事殿,殿名麼,陛下之意是用平昌二字……」曹操一邊比劃著,一邊說道,「初此之外,主殿仍需加大,後殿加高……另有鼓樓鐘樓角樓等……後宮寢殿,亦需再建……預估至少需要五年之功……」
「昔日袁公與某,為平宦賊,雖說是為了國家社稷,但也是壞了宮殿……」曹操嘆息道,「……當時情況危急,也不容得多慮,若不誅殺十常侍,大漢必然藥石難救……不過因此宮中也多有損毀……唉,如今某便于此,重修皇宮,也算是將功折罪……」
曹操將目光轉向了劉備,然後又轉到了另外一面,說道︰「……不知玄德以為然否?」
劉備心中一跳,連忙說道︰「司空有功于社稷,又何來罪責?陛下若知司空如此忠心耿耿,必是歡喜。」
曹操不置可否,停頓了片刻,猛然間緩緩的道︰「皇宮工程浩大,如今暫且無人主事……不知玄德可願擔此重任,替陛下分憂?」
劉備︰Σ(°°;)
「……萬事萬物,建起來難,毀壞卻很容易……」曹操尤自看著遠處一側繁忙的工地,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劉備的臉色變化,繼續說道,「嗯,如何?玄德如果願意,某便保舉玄德為將作大臣一職!」
將作大臣原來的名稱是將作少府。西漢景帝中六年(前144年),改名將作大臣。屬官有石庫、東園、主章及左、右、前、後中校七令丞。職掌宮室、宗廟、陵寢及其他土木營建。
少府可以說是漢代非常有職權,也是非常有財權的所在。少府是為皇室管理私財和生活事務的職能機構。始設于戰國,秦漢沿置。
少府其職掌主要分兩方面︰其一負責征課山海池澤之稅和收藏地方貢獻,以備宮廷之用;其二負責宮廷所有衣食起居、游獵玩好等需要的供給和服務。少府機構龐大,屬官眾多,非清貴之人不得擔任,而且多為宗親皇室,因此對于劉備來說,也算是合適。
天下賦稅,其中就有一部分是要交給少府的,包括但是不限于少府所掌園池苑囿、山地荒野出假後的假稅,營業稅收,各地關卡稅,7- 14歲兒童所交納口賦的20錢等等……
可以說,只要劉備一點頭,就基本可以確定他的手中將掌握海量的財貨錢幣!
劉備窮啊!
小的時候窮的只能靠著販賣席履為生,長大之後雖然也當過官,但是這些年也沒有存下什麼錢財,有一點也都投入到了軍隊這個無底洞怪獸當中,身邊真沒任何的浮財,不說關羽張飛,就連原本錦衣玉食的貞夫人,如今也不得不開始學著養蠶煮絲,刺繡女紅來補貼一些家用……
麋竺麋家是很有錢沒有錯,但是當時劉備匆匆逃離了徐州,身上能帶多少?許多不動產幾乎就是等于是瞬間貶到一文不值。
如今只要一點頭……
劉備吞了一口唾沫。
曹操靜靜的看著劉備,等待他的回答。
嘈雜的號子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刺得劉備耳膜似乎嗡嗡作響。
「曹公……曹公好意……」劉備艱難的說道,就像是嗓子里面灌了一把的沙子,「備心領了……不過備乃粗人,雖說讀過幾天經書,但不通算術,又不明工程,恐勿曹公大事,實在無法擔此重任……」
「哦……」曹操輕輕點點頭,臉上不悲不喜。
「篤篤。」曹操沒有繼續勸說,而是轉過頭去,在車輛扶欄上輕輕敲擊了兩下,前方的夏侯恩會意,便重新向前行進。
車輛滾滾向前,車輪軋軋。
因為整個皇宮都在修建,路面上難免有些碎石頭木塊什麼的,車輪又沒有彈簧橡膠減震,不知道是碾到了什麼東西上,車輛跳了一下。
劉備側著身,又不敢像曹操一樣扶著車欄桿,車輛晃動之下,差點摔倒。曹操眼明手快的拉了劉備一把,示意劉備坐穩一些︰「道路顛簸,不坐穩一點,難免會摔跤啊……」
曹操端坐在車中,一只手抓著車欄桿,面帶微笑,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曹操的笑,劉備的心里卻多少有些慌亂。
片刻,馬車繼續前行之間,曹操開了口。
「劉豫州……當初你我,把臂共游洛河,暢飲舟中,如今思來,尤如歷歷在前一般……如今大漢風雨飄搖,實乃多事之時也……還望劉豫州忠心為國,鼎立相助啊……」
劉備恭敬的拱手回答道︰「備自然,這個……如今陛下聰慧聖明,又有曹公輔佐,想必只需些時日,大漢自然可望……」
「如今大漢依舊紛爭不斷……」曹操揮揮手,打斷了劉備的話,「今日天下,狼子野心者眾,陽奉陰違者亦多,若不翦除,社稷難得平復!玄德以為然否?」
「是……是……曹公所言甚是……」劉備眼珠咕嚕咕嚕的轉動著,兩鬢的頭發都被汗水粘連了起來。
「如今陛下年幼,方給宵小之輩可乘之機!」曹操鏗鏘有力,面寒如冰的說道,「陛下秉性和善,心懷仁德,但吾等臣子卻不能因為陛下仁慈而行欺瞞之事,懷有二心!若有此類之人,吾等當重責不饒!劉豫州,汝可明白了?」
「是,是!明白,明白了……」劉備點著頭。
曹操展顏一笑,臉上的寒冰轉眼之間消失不見,就像是方才雷霆滾滾都不存在了一樣,很是和藹的點著頭說道︰「明白就好……若天下人都能如玄德一般,天下也就太平了……」
劉備不敢輕易搭話,只覺得後背小衣都粘粘在了身上。
說話之間,略有些顛簸的車輛已經漸漸停了下來。
曹操點頭說道︰「到了。」然後也沒有像之前上車的時候那樣親切的拉扯著劉備,而是徑直自己先下了車。
劉備跟在曹操後面,也下了車,抬頭一看,卻只看見一排矮房和圍牆擋在眼前,從眼前一直延伸到街角之處,周邊街道也沒有什麼行人,更沒有什麼商鋪,似乎就是兩道圍牆中間的一條長巷子,幾顆樹木在寒風當中瑟瑟發抖,枝頭上也就是一兩點的綠色。
這里是那?
劉備茫然四顧,不明所以。
曹操走到了圍牆之下,一個不是很顯眼的院門之前,仰著頭,似乎在望著天空,又像只是瞄著院門上方,「劉豫州,可否听到些什麼?」
「什麼?」劉備側耳傾听。
風吹拂而過,或許還是因為地形關系,從街口吹到了街尾,卷起石板之上的一些枝葉,吹拂著圍牆矮房子之上這一簇那一叢的野草,還有就是曹操儀仗之中的旌旗飄飄,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什麼其他特別的聲響。
似乎是察覺到了劉備的疑惑,曹操示意一旁的護衛打開院門。
「劉豫州,之前車上所言,汝可還記得?」
劉備拱手說道︰「回稟司空,還記得。」
「善。」曹操帶頭往前而行。
劉備望了望兩側,揣測著會不會從兩旁的圍牆之下,又或是從矮屋之中,竄出百來位的刀斧手,然後想想其實曹操真要有心殺他,也不會在朝廷剛剛冊封的時候,于是心中多少略微安定一些,跟著曹操的腳步一同向前。
正對著院子是一個照壁。
將視線遮蔽得嚴嚴實實。
最底下是青磚,從大概人的膝蓋高度向上是白色的一片,沒有任何的題字,也沒什麼特別的花紋,只是時日較久了,刷牆的白堊有些泛黃反黑。
曹操繞過了照壁。
劉備也繞了過去,抬眼一看,景色在眼前展開,卻讓劉備全身一僵,如同千萬只的螞蟻從身上爬過去,又像是猛然間轉過山坳的時候被迎面的風吹得一頭一臉動彈不得……
這里原來是一個巨大的校場,而進來位置則是校場的一個側門。
旌旗無數,在校場的四周沿著邊沿扎著,因為有圍牆的阻擋,所以在外面也看不見。在校場的中央站著是密密麻麻的兵卒,估模著至少有兩千多人,一個個手持兵刃,目視前方,似乎正在操練之中,對于曹操劉備的到來,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將目光匯集到校場最前方的點將台上。
在點將台上,一名將領手持號令之旗矗立,一動不動。
台下兵卒也同樣一動不動。
令行禁止,金鼓清明!
劉備望著點將台上的將領,然後又看了看在校場當中的兵卒,竟然看見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心中不由得一動……
「劉豫州,可願領軍?」
還沒等劉備想出什麼來,只听得曹操悠悠的聲音從一側飄來,聲調當中似乎蘊含了許多信息,劉備艱難的將目光轉了過去,卻看見曹操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個……」劉備不知道如何應答,說願意麼,覺得不好,說不願意麼,也覺得不怎麼合適,一時之間憋得頭上汗珠滾滾而落。
「某知道,徐州之敗,非劉豫州力所不逮,乃徐州兵卒未經戰陣,不練兵甲之故……」曹操指了指前方的兵卒說道,「若劉豫州欲再戰徐州,破袁公路之軍,某便授此地兵卒于使君,以助劉豫州一臂之力,如何?」
劉備眼神變幻不定,最終拜在曹操身前,「願為曹公分憂!破徐州袁賊之軍!」
曹操笑著點點頭,扶起了劉備,拍了拍劉備的手臂,也沒與再說什麼,便轉頭走了。
劉備呆立在一側,抬頭望著點將台上的將領,卻看到台上的將領也漠然的看著他,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踫撞在一起……
片刻之後,台上的將領收回了目光,大喝一聲,將令旗一擺一收,頓時校場之內的巨鼓轟隆隆的敲響起來,兵卒大喝出聲,開始向中心匯集起來。
頓時校場之類黃塵飛揚,急促的腳步聲響徹在整個的校場上空,伴隨著凌冽初春的寒風,飄揚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