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情緒非常的奇怪,有時候會受到一些莫名的干擾,然後就會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在長安的斐潛正在懷著一種莫名的情緒等待著人※的到來的時候,他也萬萬沒有想到在許縣居然掀起了莫名的波濤,席卷了整個的大漢王朝,甚至改變了一些大漢車輪的行進方向。
這一場的變動,自然是跟王粲有關。
王粲,一個出身也算是不錯的家族的人,一個在山陽國這樣動蕩且混亂的郡國成長起來的人,一個懷抱著要為大漢奮斗終身理念的人,在和漢帝劉協的有意無意的互動之中,讓大漢的進程在太興三年三月之時,忽然抖動了一下……
王粲的處境現在很尷尬,曹操之處越來越不客氣的申令,甚至隱隱約約表達出如果王粲不願意主動離開,就會動用武力,告誡王粲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到時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王粲一方面給自己打氣,說曹操不敢這麼做,但是另外一方面心中也沒有底,畢竟曹操也是有前科的,董國丈說殺了也就殺了,更何況他這樣頂著一個名士的頭餃的臣子而已。
就這樣灰溜溜的走上回長安的歸程,王粲無疑不甘心,他是覺得他是帶著使命的,雖然驃騎將軍沒有明說,但是驃騎將軍派他來許縣,不就是為了營救漢帝月兌困麼?他能重新回到大漢朝堂,不就是為了讓陛下重新掌握乾坤麼?如果他沒有完成這樣的使命,他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就因為被曹操驅趕,所以放棄了?說遇到了各種問題,所以不能完成目標了?說他害怕像是董國丈一樣被殺了?
更何況王粲原本到了許縣,就已經有一些豁出去的想法了……
所以,王粲幾乎是帶著一點最後的瘋狂,下意識的抓住身邊每一根的稻草,而他抓住的『新稻草』,是耿紀……
耿紀也和王粲一樣,少有美名,並且家族也算是不錯。耿紀祖上是耿弇,原扶風茂陵之人,是東漢開國名將、軍事家,位列雲台二十八將第四位,也算是名門之後了。只不過在耿協之後,耿家的好畤侯爵位就沒了,所謂雲台二十八將的名聲,也漸漸只有在耿家家族之中自己才記得,旁人早就已經遺忘。
所以,耿紀看見王粲在朝堂之上,叱責四方,揮灑妙辭的時候,在佩服之余,也漸漸的有了一些特別的心思……
耿紀是扶風人,現在居許縣。就算是到了後世,依舊避免不了比如某個城市還是習慣性的講本地方言,有意無意的表示你們這些外地來的鄉巴佬一樣,在豫州的許縣,也就是耿紀的客居之地。若是按照後世的『某漂』來說,耿紀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許漂』。
在外漂泊的人,情緒上總是有些不穩定,就像是下面沒有根,空空蕩蕩的,然後夜深人靜的時候,也難免有一些別樣的懷念會突然升騰起來,就像是饑餓的時候想起家鄉的油潑面,五髒之中宛如幾只小手扒拉著,隱隱有些莫名的痛楚。
背井離鄉的人,難免有些時候會想起衣錦還鄉的榮耀,之前也沒有什麼機會,耿紀似乎已經漸漸的忘卻了家鄉的風土人情,認為自己可能一輩子就這樣待在了豫州,落根在許縣了。
可是王粲的到來,似乎就像是忽然間撥動了耿紀心中潛藏的那一根弦,不知道是為了一碗油潑面,還是為了部落的榮耀,亦或是為了什麼其他的什麼,耿紀在孔融的介紹之下,和王粲搭上了些關系。
孔融別的不談,朋友圈還是挺大的,時不時會在朋友圈里面發一發文章啊,然後召集一下聚會啊什麼的。對于孔融來說,如果萬事萬物不能在朋友圈分享一下,那做一個微商……呃,錯了,做一個名人還有什麼意義?
而這一次驃騎將軍在龍首原上的青龍寺大論,無疑就是撓到了孔融癢癢肉了,頓時覺得自己身上似乎少了一塊什麼,那邊都不得勁,那邊都不舒服。暢想一下若是自己到了青龍寺,在大殿之上侃侃而談,收割一片又一片的羨慕且欽佩的目光,然後下台之後召集認識或是不認識的,舉辦文會,曲水流觴,興致高的時候還可以放蕩形骸,且歌且舞,豈不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相比較之下,這在許縣過得都是什麼日子?
這一比較,就越發的煩悶起來。
而王粲似乎是有意,亦或是無意的提出來的事情,就漸漸的在孔融、耿紀之間回蕩起來……
最開始的時候,孔融等人還覺得慢慢計較不遲,但是曹操突如其來的表示要驅逐王粲,就反而讓孔融和耿紀更加的感覺到了機會可能會隨時消失,不得不加快了腳步。
同時,漢帝劉協左一句『王愛卿不錯』,右一句『王愛卿很好』,也讓耿紀和孔融認為,這也是劉協在表示的一種態度,那麼為陛下分憂,自然就是一個忠臣的本分。
再這樣幾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王粲在許縣的大計劃,忽然之間就向前跨越了一大步,進入了商議關鍵環節的階段之中。
對于王粲來說,若是真能做到『迎漢帝』的創舉,自然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提,並且肯定還可以名留青史,一想到所有的史官肯定會寫自己是經過了怎樣怎樣的努力,然後又經過了如何如何的艱辛,最後將漢帝迎回了長安,到時候,說不得就連驃騎將軍斐潛,都要乖乖的在自己面前低下頭來,稱上一聲佩服,說上一聲了不得。這酸爽,哪里是老壇酸菜能夠比擬的?
同樣的,對于耿紀來說,雖然沒有像是王粲一樣,指望著自己能夠在驃騎將軍面前去抖什麼威風,但是家鄉的一碗油潑面,呃,落葉歸根的思想,卻讓耿紀也有所動搖,畢竟如今看到了關中似乎在驃騎將軍管轄之下越來越好,而兗州豫州冀州依舊在不斷的戰爭動亂之中,相比較之下,似乎在關中更安寧一些。當然,作為扶風人,一直都被潁川派隱隱約約的排擠在圈子之外,也是促成了耿紀下決心的一部分原因。
對于孔融而言,純粹就是憋出來的,畢竟在許縣,真沒有什麼人願意听他談論經文,憋得他就像是不小心蹦上岸的??,雖然也張口呼吸,可就是覺得這樣總歸一天會憋死掉,若是真能去了青龍寺大論,豈不是如魚得水?
三個人相互之間純粹個人目的雖然不一樣,但是無形當中卻有了一個共同的行動方向,就是怎樣將漢帝拐到,嗯,迎到關中去。
這一日,便在耿紀所提供的隱秘之所,再一次的會見了王粲,兩個人在簡單地一番寒暄之後,便進行了深入的交流……
『陛下……』耿紀壓低了聲音,『不知願否……』
這是一個很嚴肅的話題,如果當事人同意,那就是『迎』,如果當事人不同意,那麼他們的所作所為就沒有了意義。
王粲一笑,緩緩的從袖子里面掏出一個錦囊來,放到了耿紀面前,『此乃陛下所賜也……季行兄且觀之……』
耿紀點點頭,他也依稀听聞過這個事情,但是看見實物,還是第一次。
錦囊秀美,雖然未必有多少繁華閃亮裝飾品,但是從針腳和紋飾來看,明顯出自于宮中女官之手,這倒是毋庸置疑的,錦囊之中,還有一些茶葉,正是所謂的『驃騎茶』。
這個很好辨別。主要是這一階段,隨著斐潛影響力的擴大,這種茶葉的改進,士族之間也似乎對于更顯得清雅的泡茶方式也漸漸容納且接受,當然,主要還是因為驃騎將軍斐潛自身的聲望影響加成,並不是隨便那個人都能做到這一點的。試想若是一個普通且沒有功名的商戶,公然表示說現在士族子弟烹飪茶湯的方式都是渣渣,然後要用自己的泡茶方法改變習俗,看看士族子弟會不會將這個商戶直接碾成了渣渣……
就像是後世大統領******,然後台下一片都是黑框,換成了金邊眼鏡之後又都是一片金邊眼鏡一樣。換一個普通人從黑框換成金邊,又有誰會理會?
『錦囊……驃騎茶……』耿紀沉思著。
王粲笑而不言。
耿紀思索了片刻,將錦囊奉還給了王粲,然後說道︰『還請王兄解惑……』
『錦也,緞也,茶也,荼也……』王粲往前稍微傾斜了一些,伸出兩根手指,在錦囊上輕輕點了點,壓低了嗓門說道,『茶于錦囊之中,乃「錦」繡于「途」也!此乃陛下表決「斷」之意也!陛下亦借此物表明,不可直取之,乃其身「系」有「繩」,乃困也……』
王粲特意在幾個字上加重了讀音,再指了指錦緞上面的封口用的小繩子。
耿紀略一回味,頓覺恍然,拱手說道︰『王兄果然聰慧敏捷,明曉陛下之意,佩服……佩服……』
王粲哈哈一笑,雖然口中謙遜,但是也略微的流露出了一些驕傲的神情來。也就是只有某才能將陛下之意想得通透,旁人誰能做得到?
確定了陛下確實有轉移大本營的想法,耿紀明顯就熱切了許多。只不過問題依舊很多,最大的問題依舊是如何將漢帝劉協安安全全的帶到長安。
『不知驃騎將軍……可有安排?』耿紀思索著,順口問道。
王粲笑容似乎呆滯了那麼一個瞬間,又像是什麼都沒有變化一樣,『此乃自然……』
耿紀點了點頭,並沒有什麼懷疑,畢竟王粲就是從驃騎將軍斐潛那邊過來的,自然會的到了驃騎將軍的授意,自己多問一句只不過是求得更安心一些而已。至于詳細的情況,耿紀沒有追問,因為耿紀認為這肯定是屬于機密當中的機密,王粲絕對不會說的,問了也是白問。
那麼現在……
最關鍵的就是如何讓漢帝能夠順利的從宮中出來,然後瞞過許縣的守衛,跟驃騎將軍的人馬匯合。
強攻宮殿明顯不可能,除非驃騎將軍帶著大量的兵馬兵臨城下。當然若是真到了那樣的情形,其實有沒有他們協助做一些什麼,肯定已經沒有作用了,因為曹操絕對有安排,萬一出現了那個局面,漢帝肯定是被嚴密看管起來,反而更沒有機會月兌身。
『若是得月兌,不知王兄可有安排?』耿紀說道,『吾等受苦無妨,不可苦了陛下……』兩個人商談也漸漸進入了一些實際性的問題,比如這路途之上,既然想要月兌身逃離,就不可能依舊得到曹操所掌控的城市縣城的支援了,甚至還必須躲著走,這一路上的吃喝什麼的,當然也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
『河洛之地,多有荒蕪村寨……』王粲緩緩的說道,顯然已經思考過很多次了,頗有些胸有成竹的說道,『某于其中,暗藏有糧草物資……』這一點倒是真的,王粲往來河洛,當年董卓之時就跑了兩趟了,後來又代表著斐潛往來許縣,不管是線路還是地形什麼的,自然都是比較熟悉。
而且河洛地區,因為在董卓火燒雒陽之後,便是一直都沒有得到很好的恢復,很多地方荒蕪至今,所以有一些荒村很正常,也就成為了王粲藏匿補給品的場所。
耿紀點了點頭,稱贊道︰『王兄果然深謀遠慮,在下佩服。』
王粲擺了擺手說道︰『此乃小技爾,不值一提……季行兄勾連內外,通傳消息,所責甚重,若此事能成,當為首功也……』耿紀是侍中,有宮內外行走的便宜權限,所以消息的傳遞,就要靠耿紀了。畢竟王粲知道自己的目標確實是太大,很不方便。
『在下不敢貪功,唯為陛下解憂也……』耿紀擺手說道,『若可讓陛下得月兌囹圄,回歸社稷正途,縱粉身碎骨,亦願足矣……』
停頓了一下,耿紀低聲問道︰『王兄可有完全之策?』
王粲呵呵笑了笑,說道︰『曹司空所憂者,乃某也……故而某若先離許縣,偽稱歸返,彼等必然松懈,解釋季行兄不妨如此這般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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