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歷九月二十七日,這一天傍晚時分,一隊人在從下宮通往的道上加速走著。一輛駟馬戎車在前,十余單騎扈從在左右,其余步行者的腳步也邁得很急。
這正是趙無恤一行,他本來打算清晨雞鳴後就出發,但期間,又有一些關于其余卿族和小宗的動向的情報傳來,需要他參與公議。所以耽擱到了午後,才離開城邑。
目前趙鞅情況良好,和樂靈說,是處于將醒未醒的狀態,也許明日趙無恤歸來後,就能見證他的復蘇。
而下宮和新絳周邊的局勢雖然微妙,但根據傅叟安排的細作回報,範中行氏的家兵未曾有千人以上的大規模調動。在得知了趙鞅的具體情況後,韓氏的小動作也停了下來,畢竟趙韓同盟的穩固才是最主要的,據說這里面,還有韓虎勸諫的功勞。
至于魏氏知氏,得到消息稍晚,等他們做出反應,趙鞅或許已經醒來。
但趙無恤還是隱隱有種不安全感,要知道,範鞅現在可是在朝歌,八成已經得知了趙鞅「或死」的消息,甚至已經傳回了指示。他若是冒險行動,拿出數十年前坑害欒氏時的果斷來,率軍攻擊趙氏,也就在這幾天里了,不可不防。
所以,不回成鄉安排一通,無恤就覺6↖得不放心。
這次回成鄉,趙無恤只打算停留一夜,視察一下道,安排完防務和隨時跑轉移的準備後,明日一早就趕往下宮。雖然如此。他卻依然保持了一貫的小心謹慎︰王孫期駕駛著駟馬駕轅的戎車,車側有兩伍挎著馬弓和箭壺的輕騎士扈從。由虞喜帶領。
其余輕騎士,趙無恤安排他們由甲季統轄。留在下宮,一來保護季嬴樂靈,二來若是有什麼緊要的事情,也好來回報信。而絳市里的貢處,則是虞駢帶人護著,萬一晉國大亂,無恤也不希望貢有失。
戎車後面,則是十來名成鄉悍卒,多半是特別挑出來的「敢死之士」。他們著輕甲,帶短劍。這些人本來被趙無恤安排在他下宮的居所,預備著有什麼危機,好暴起殺出的,結果卻一切風平浪靜。
于是無恤便物盡其用,讓他們跟著來回成鄉,作為扈從。這些悍卒雖然凶神惡煞,不服軍吏管教,對趙無恤卻忠心耿耿。
趙無恤根據他們的性格。一旦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就能使之效死。之前惹了禍事,被趙無恤加以懲戒的田賁。也在其中。
下宮到成鄉的本來就不是官道,修的很是簡陋,在秋雨後有些泥濘。馬車不時會陷入泥中,需要徒卒推攮。所以。平日只需要一個半時辰的,現如今卻得花兩個半時辰跋涉。若是到了夜里,則更加緩慢。
就這麼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到了天色將黑之時,一行人才看見成鄉那些隆起的丘陵。
「君,前面就是山陽亭了!」田賁一步行,一會兒奮力推車,一會兒主動跑前方開道,這會小跑過來向趙無恤稟報。
在做了一個月刑耐之後,以及趙無恤新軍法的威懾下,他似乎老實了不少。前幾日被安排在下宮居所內,不得外出,田賁居然也乖乖听話,一直憋到了今天。
但上次那事,趙無恤心里還是有點疙瘩,雖然盡力幫他把闖下的禍圓上了,最近卻不愛搭理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卻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我記得這山陽亭就是北上晉陽的必經之,這里的亭長名為成摶,是成巫的兒,據說做的還不錯。這些天里,還特地夸獎過他,說他克忠職守,可堪大用……」
沒記錯的話,上次仲信叔齊想火燒成鄉倉稟時,正是這個成摶,負責幫成巫與安排下的暗交涉,向無恤通風報信,也算立下了功勞。
「之前就覺得他有一些才干,而且眼界胸襟比他那神棍父親高了不少,一個區區亭長,的確是大材小用了……」
于是,在通常情況下,會讓手下驅車經過亭舍而不停留的趙無恤吩咐道︰「反正成鄉不遠了,再趕上半個時辰就能到,就先在山陽亭休息半刻,跟亭長討口漿水喝!」
其實就算趙無恤不想進山陽亭見成摶,對方也不會輕易放他過去。在听到車馬聲後,山陽亭的亭長早就挎著繩,捧著簡牘,帶亭父求盜立在道中央,伸手阻攔來者了。
田賁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敢阻攔君的車駕,頓時氣得青筋直冒,哇哇怪叫著就要過去揪著成摶打,卻被趙無恤喝止了。
在見到趙無恤本人和他的符令確鑿無疑後,成摶這才在泥水里俯身而拜,口稱︰「小人阻攔了君車駕,有罪。」
「汝遵循法令耳,何罪之有?」
趙無恤卻對他的表現很是滿意,對此一笑而過。
他心里想道,在後世的西漢初年,長安附近有一個細柳營,皇帝車駕巡視,卻被營門官按照「軍法,不能夜闖軍營」而阻攔。事後漢景帝對周亞夫治軍之法十分贊賞,稱之為「真將軍」,于是便委以重任。
現如今,自己竟然也有一個做出類似舉動的山陽亭長,不單單晉陽大夫董安于被攔,如果嚴格按照自己定下的亭舍法令,今夜自己若是沒帶符令,也一樣會被他攔下。
「成亭長可謂是本君之‘真亭長’,若是見了貴人車駕,就視法令為兒戲,那我反倒會重重罰你!」
于是走進亭舍休息時,無恤便贊揚了成摶幾句,暗暗生出了若是能渡過此次危機,便要將此人提拔到身邊培養的心思。日後,或許可以作為一個新的左膀右臂。
不過他也有疑慮,這麼一來。在自己的勢力里,成氏一系的權力是不是大了?對鄉老成巫。趙無恤一邊加以利用,一邊還在鞭策提防。此人有眼力,敢賭博前程,卻也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若是縱容,很容易生出驕奢之心。
「啊!救命!」
他正想著,卻听到亭舍外面傳來了一聲慘叫。
「發生了何事!」田賁本來箕坐在地上,就著壺里的清水,吃著炒熟的粟米干糧,聞聲後立刻跳將起來。拔出了腰間的短劍。
成摶急忙說道︰「是去井邊打水的亭父和求盜。」
趙無恤一驚,這些天來,他的神經本就是緊繃的,隨時預防著可能到來的突變,誰想到會在此時,此刻。
他立刻吩咐道︰「熄滅屋內的薪柴火燭!派人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何事!」
成摶照做了,然後也握了把銅削在手里,和田賁一左一右,夾著趙無恤。貓著腰走出了亭舍。
亭舍外的那些成鄉悍卒和輕騎士本就是四面防備著的,聞聲後早已在王孫期虞喜的呼喚下,聚在了一起。他們將亭舍圍成了一個半圓形,兵刃弓矢在手。一旦有人敢過來冒犯,必將其就地格殺!
卻見外面已經半黑,夜風陰森森的。而水井的方向,一個身影正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靠近後眾人一瞧。正是求盜,與他同去打水的亭父。卻不見蹤影。
求盜已經狼狽不堪,他一只手捂著肚,赤紅的血正朝外流淌,一只手無力地伸向了眾人,啞著嗓嘶喊道︰「君,亭長!有盜……」
!
話才說一半,求盜就被一顆從身後呼嘯而至的石塊打破了腦袋!
……
「打中了!狐打中了!」
亭舍對面數十步外,簇擁著首領的群盜們,發出了低沉的歡呼。
精瘦的戎酋狐嬰滿意地甩了甩手里的皮囊和繩,這樣一來,就已經干掉兩個人了,算是為今天開了個好頭。
今日午後,他在呂梁山南端的山谷聚攏了群盜,按照平日的山頭勢力,初步分好了卒伍。隨後,在少年豫讓的帶領下,經過數個時辰跋涉,進入中行氏的領地,在一處隱秘的山隘處,同另外兩支「盜寇」打了照面。
那些打扮成戎族和野人的「盜寇」,雖然甲冑下的衣物陳舊破爛,實則井然有序。他們列成整齊的方陣,在群盜們走過時一動不動,盯著他們看。
這哪里是盜寇,明明是精兵!
狐嬰感到一陣寒意,他知道,這其實是由兩位範中行氏君親自率領的兩家族兵,以司馬法約束,受過嚴格訓練,粗略數了數,大概各有一旅之眾。
方合兵千五人!
竟然為了一個區區小鄉,動這麼大的干戈,說明兩位君對成鄉志在必得,也說明,新絳的諸卿族,可能要亂了。
狐嬰想道,亂點好,亂一點,才有他在這個晉之季世里恢復先祖地位的機會。
在分發了兵刃和甲冑後,範氏君又派和狐嬰打過照面的小家臣豫讓,帶來了兩位君的下一步指示。
當時,豫讓蹲在地上,用樹枝畫著圖說道︰「成鄉周邊有條小道,君決定兵分,各走一邊,汝等分配到的,是這一條,山陽亭。」
狐嬰數年前來過成鄉,卻從沒听說過這地名︰「山陽亭?」
「然也,成鄉的趙氏君十分謹慎,每一條,都新設置了一個亭舍,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廬館,但盤查更為嚴格。想從旁邊模過去,幾無可能,只能將留守亭舍的幾名亭吏亭卒就地格殺。以此為基地,派人上山,入夜後與另外兩隊在鄉邑外合圍,再一舉而上,攻破牆垣,我依然是汝等的向導。」
「小君年紀輕輕,對這附近卻頗為熟悉啊,其實數年以前,我也來過此地。」
被狐嬰刻意尊稱為「小君」的豫讓,卻沒有一般少年被大人夸贊時的喜形于色。在听狐嬰得意洋洋地講著多年前的「業績」時,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的神色,冷哼了一聲,也不回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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