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第二章在下午
陽虎說得意氣風發,沒了最初虎落平陽的頹唐模樣,他稽首再拜言。
「取威定霸,在此舉矣!請君上思之!」
齊侯杵臼本就是個沒主見的,當年孔子在齊時就評價過,晏子能夠明白自己應做的事,齊侯卻只會做他所高興做的事。這會被陽虎一忽悠,齊侯便將晏子昔日的勸告忘到一邊,準備答應了。
「松綁,將陽子移到館舍好生招待,攻魯之事,還得多多仰仗,司馬穰苴逝去,晏子也已辭世,你就是助寡人求伯的梓材!」
陽虎松了口氣,他總算是逃過一劫。
齊侯已經滿心想著得到陽虎帶路後,便可以征服魯國,朝自己的「齊桓晉文之業」邁進了。他回到宮中後,在榻上坐下準備用饗食,卻听寺人來報,說卿士鮑子在公宮外求見。
齊侯也顧不上吃飯了,連忙投箸而起。
「天色近晚,要是老卿士在門外吹了風有何不適這還得了?速速有請!」
鮑子就是鮑國,他已經年過九旬,但身體卻硬朗,以老成持重著稱。
鮑氏一族是管仲著名的好戰友,鮑叔牙的後裔,傳到鮑國已經是第四代人了。鮑國早年作為宗族庶子生活在魯國,為魯國施孝叔的家宰,在鮑氏家主得罪齊靈公被砍了腳後,才被召回繼位。
這些年里,齊國的政局混亂,公室衰落,卿大夫互相兼並。齊侯杵臼經歷的歷代權臣。鮑國也一一共事過。他帶領鮑氏一族,不但沒有被其他氏族兼並。反倒更加壯大,其中自有他的過人之處。難怪晏嬰臨終囑咐里,還推薦基本賦閑在家的鮑國作齊侯的第一輔政顧問。
晏嬰死後,齊國還剩下四位重臣,分別是地位超然,作為「天子二守」的國、高二氏,其外便是異姓的陳氏和鮑氏二卿。
鮑國在得知齊侯召見陽虎後,便立刻拄著鳩杖入宮請見,須發盡白的他拄著鳩杖,緩步走到廳堂中。齊侯連忙行禮,殷勤地邀他共進饗食。
寺人端上來的是兩只雞,一只在鼎里炖,金黃的油湯香氣四溢,一只在火上炙烤,發出滋滋的聲響。
鮑國接過一盞熱雞湯,笑道︰「多少年了,君上的饗食還是一直不變的日雙雞。」
他今年九十歲了,算是看著杵臼長大的。知道這位君主的性情優柔寡斷。老人家也不急,就這麼品著雞湯,優哉游哉地開口說道︰「老臣听說,魯人驅逐驅逐了陽虎。免除了他帶來的疾患,這是好事。但君上卻收留了陽虎,將他視為寶貝、梓材。可有此事?」
齊侯覺得這談話氣氛不太對,便將陽虎的建議說了一遍。鮑國听完後,開始冷笑不止。
他鳩杖輕輕敲打著地板上的木條道︰「陽虎自稱熟悉魯國情形。下臣也曾在施氏那里做過家臣,還多次出使過曲阜、費邑,他說的這些難道還不清楚?所以我明白魯國是不能以武力佔取的,雖然齊強魯弱,但從先君僖公、襄公時起,齊國與魯國的戰事便各有勝負,齊之不能並魯,猶如晉之不能並齊。其國上下猶和,眾庶猶睦,能侍奉晉國,而無天災襲擾,如何取之?」
面對鮑國的教訓,杵臼變得訥訥︰「但陽虎說……」
鮑國作為齊侯父輩之人,一點不和他客氣︰「君上,陽虎有野心,他想要讓齊師與魯鏖戰,若是齊師久戰罷敝,主將大臣必多死,他便可以活躍在齊國朝堂,施展詐謀了。」
「君上細思,陽虎為人親富不親仁,為了得到晉國承認,帶著魯人卷入戰亂,以不利于己國的行為來討好別人,有寵于季氏,卻反過來想殺死季孫斯。我听說他一度嫌棄魯國太小不足以施展才華,君上比季氏富有,齊國比魯國強大,陽虎所圖謀和想要顛覆的,正是晉、齊這種大國!在老臣看來,陽虎此人和當初的崔杼、慶封並無區別,豺狼輩也!君上若是用他,必受其害!」
听到「崔杼、慶封」這兩個他當年又懼又怕的名字,杵臼仿佛又看到食盒里一只歪嘴鴨,還有一堆零碎的雞骨頭在朝他哈哈大笑,頓時氣得渾身發抖,思慮再三後也回過神來了。
「若非卿士之言,差點就中了陽虎這叛臣的奸計!」
鮑國捋須而笑︰「然,桓公之時,與魯國數戰,連勝而負于長勺。桓公不服,再戰三勝,又在柯地被曹沫劫盟,所侵之地盡數歸還魯國,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最後還是通過助季友誅殺慶封,平魯內亂,管子又獻戎菽、冬蔥,拜周公廟宇,這得到了魯國的傾心投靠。若君上想籠絡魯國,老臣願意派子佷出使,讓兩國和解,而不是貿然加兵。」
齊侯頷首︰「有勞老卿士了。」
鮑國又道︰「至于爭霸之事,先君桓公有斬孤竹、伐山戎的功績,晉文公有城濮之戰,楚莊有邲之役。老臣活了九旬,未聞有不戰而霸者,君上還得以堂堂正正之師,約合晉侯戰于大河兩岸,以雪齊國、平陰兩敗之恥……」
……
當夜,齊侯態度驟變,下令將本已經移到館舍的陽虎再次逮捕,準備把他囚禁在與莒國靠近的東境,一生不得放歸。
第二日清晨,還沒在館舍的榻上睡個囫圇覺的陽虎就被提溜上了囚車,準備押送到東境去。他模著熟悉的枷鎖苦笑不已,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麼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然而就在此時,又有一位卿士聞訊趕來,阻止了車隊東行,還進宮求見齊侯,卻是陳乞。
公宮中,因為思索未來霸業的著落,一宿未眠的齊侯紅著眼,听陳乞陳述道︰「君上。鮑子老邁,處事自然會有些保守和迂腐。齊魯構兵多年,晉國趙卿之子又在魯為大夫。鎮西鄙,侵奪我廩丘,豈是想和解就能和解的?」
齊侯杵臼對陳氏既有提防,又有寵幸,畢竟當年他能從慶封的魔爪下,還有跋扈的二惠手中幸免,陳氏也有功勞。雖然晏子臨終時敦敦教誨他要提防陳氏,但以杵臼這隨喜好而任意妄為的性格,當時听到心里了。過一段時間又忘了。
關鍵是,他眼里的陳乞嘴又甜又會辦事,是國內最讓他省心的卿大夫,所以常常听信之。
但他對陳乞可沒對鮑國那麼客氣,擺起了國君的架子道︰「那該如何是好,陳子年前不是說當下應攻取夷儀麼,莫非現在又支持先攻魯西鄙了?」
「下臣認為,鮑子和陽虎的對策都有所偏頗,王霸者必勝于堂堂之戰。下臣請君上親征夷儀,高唐願發兵輔佐。但魯國西鄙也不能不管,去歲趙氏取我廩丘的恥辱還未償還,魯國又敢接納趙氏子。以廩丘為魯邑,若不報復,恐怕會被諸侯小覷。依臣之見。不若如此這般……」
也不知道之後陳乞對齊侯說了些什麼,最後還真讓齊侯撤回了昨夜的命令。陽虎再度回到館驛,受到了好生招待。
但這次他可留了個心眼。誰知道什麼時候又要遭殃,同時恍然明白了當年魯昭公被季平子驅逐後,投奔齊國尋求幫助,為何會遭遇那麼多坎坷。也看懂了為何齊侯一直在奸佞之臣梁丘踞和賢臣晏嬰、司馬穰苴之間搖擺不定,連對國內的陳氏也是能拿起,卻不敢摔下。
感情這齊侯的性情大有問題啊!
「優柔而寡斷,志大而才疏,難怪繼位四十多年卻無法成就霸業,非良主也!」
陽虎對齊侯輕蔑之余,也開始覺得齊國恐怕非久留之地,什麼理想志向,什麼對三桓和趙無恤的舊怨之類,都被拋之腦後了,總之先得活命,站穩腳跟再說。
但他現在形同軟禁,被齊人看得死死的,名聲也早就壞透了,魯、鄭、衛視他為仇敵,齊國亦然。
陳氏或許有招賢納士之心,但這個走趙無恤所謂「僭主」路線的家族得考慮迎合國人喜好,所以見了陽虎都會捏起鼻子繞開,生怕沾染上,這天下之大,哪里還有他的容身之地呢?
……
趙無恤得知陽虎奔齊,便認為齊、魯之間將要生變。等到當日的商品售賣告一段落,他便讓閑了好些天,卻一直老實呆在營地里沒出來胡亂走動的武卒們在陶丘外郭集結,連夜啟程,在七月中旬前回到了魯國。
「這一路上總算是無驚無險,虧得吾等還日夜防備,生怕衛人偷襲,誰知卻是無膽的。」田賁在踏上鄆城邊亭後松了口氣。
但穆夏依舊嚴令眾人不得卸除甲兵。
「此處離大野澤湖岸不遠,其間還有河流可以讓長船駛入,須得小心為妙!」
被圍在隊伍中央的,是一輛內部寬敞的四輪馬車,大夫妻妾裝扮的伯羋侍候在側,長途旅行有些疲憊,正打著瞌睡。趙無恤則任由肩膀讓她依靠,一手撫著那份來自宋國的手信,他神態內斂,目光深邃,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在無恤離開的這半個月里,三邑的防務由張孟談籌劃,羊舌戎、虎會主持,外加冉求、伍井一批軍吏輔佐,讓他很是放心。以武卒的戰力,還有鄉亭邑兵那令人瞠目的集結速度,除非齊人三軍舉國來攻,否則對付盜跖的零星騷擾,維持城邑治安絕無問題。
國內國外,該準備的都準備了,該布下的棋子也布下了,接下來只要應對挑戰即可。
所以趙無恤思慮的,是關于宋、衛的一些問題,那些地方,是他手很難伸到去的,何況直到離開曹國前夕,他才接到了這份遲來的消息。
「這是南子親筆所書……」
只一眼,趙無恤就將寫信之人認了出來,那鐵筆銀勾的霸道字跡,很難想象是一位外表嬌滴滴的妖媚女子所書,看來她沾了樂靈子的光,也習慣了使用紙張。
倆人過去一年間沒少通信,基本是南子在向無恤通報在宋國發生的事,諸如向氏兄弟與樂大心、五公子爭權,司城樂氏與樂大心不睦,公子朝又從衛國跑來煩擾雲雲。
但偶爾,內容也會無關政事,她或用極其露骨曖昧的口氣詢問趙無恤身邊可否有隸妾侍候暖床,或深究那枚季嬴所贈,卻被南子當成「人質」的玉環來歷……
可這一次卻不同。
不同之處在于,裝信的竹筒上附著幾根狹長的翎雁羽毛,這是趙無恤與南子約合的暗號,預示著里面的內容萬分火急!
還未打開,趙無恤的眼皮就猛地一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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