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大風(4)

作者︰七月新番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翟封荼自信,自己的部眾才是大河以北最強的戰士,即使在過上定居生活後,他們依然保持著古樸彪悍的風氣,戰斗力不減當年。自君長以下,都以牲畜之肉為主食,皆穿皮革衣服,披著帶毛的皮襖,看重壯健之人,輕視老弱者,強壯的人吃肥美食物,老年人則吃剩餘之物。

而過去幾年間,翟封荼率領的狄人騎兵多次與鮮虞國的狄騎作戰,對騎兵與騎兵的交鋒並不陌生。

可今天,他卻發現對面的趙氏輕騎完全不是自己熟悉的模樣……

翟封荼本來追著那些來挑戰的趙兵一陣猛打,直到他們鑽進了那片稀疏的樹林里,而樹林中,陸續開出了一支騎兵,翟封荼不由一愣。

鼓、肥一帶的白狄部落雖然被中行氏征服,但分地以內的事情,尚能自己做主,他們或百或千,各自分散居住在溪谷和山林里,平日就沒什麼法度,難以約束。白狄人粗野慣了的,昔日在中行大營中便時常喧鬧,至有斗毆,雖然被帶兵的翟封荼一再約束,卻依然陣型不整,時聞喧嘩。

然而對面的那支騎兵,卻軍紀肅然,陣型齊整,器械森嚴,竟似不聞人馬之聲。夜色下望去,數百騎從彌立於野,無一人馬亂陣,面對強敵卻人馬安閑,若無事狀,可見其訓練精良。

下一刻,號角吹響,也沒有招呼,數百趙氏輕騎在夜中如一道鐵流,又像是一支奔馳在無邊田野上的離弦之箭,朝狄騎沖了過來,翟封荼猝不及防,暗叫了一聲不好!

白狄人擅長的是弓箭和騎射,過去常常依靠遠程的騷擾起到輔助作用。亦或是用來追擊殘敵,他本來覺得,這世上的騎馬戰士都是如此,但趙氏輕騎卻是例外。

他們騎乘著西趙提供的太原馬,馬種不亞于狄人的鮮虞馬,而且戰前臨時喂了和著雞蛋的糧食。正是馬力強健的時刻,所以很快就能加速沖鋒。

他們裝備精良,幾乎人人都穿著輕甲,戴著皮盔,這足以讓他們抵擋大多數輕飄飄射來的箭支。

加上夜色深沉,不好瞄準,于是狄騎熟悉的弓箭騎射無法生效,這些裝備華麗的趙騎以極快的速度沖進了狄人的隊伍中……

……

趙無恤回頭時,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其實他心里明白。趙氏輕騎雖然已成規模,但在許多方面,還是比不上狄人。

第一,鼓、肥等地就是後世的中山,白狄人地處北國,他們從小就生長在馬背上,年紀不大時就跟著長輩逐獵於野上,打獵和打仗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回事。所以狄人天然地精通通各種騎兵的技藝,只修習了三五年的趙氏騎兵當然不能與之相比。

第二。這些半耕半牧的民族很能吃苦耐勞,遷徙生活讓他們能忍受長途行軍的艱苦,這兩點是狄人,乃至于胡人騎兵的長技。

這也是後世趙武靈王雖然進行胡服騎射,但趙國騎兵依然得征召僕從部落樓煩、林胡的騎兵來作戰,甚至到了漢代。漢軍很大程度上還是要依仗長水胡騎。

但在這個歷史線中,趙騎卻擁有對方無法獲得的優勢︰超前的戰術,以及精良的兵器!

只見趙氏輕騎振奮猛銳,馳馬迎敵,奔蹄震地。騎兵們的喊殺聲撕破夜空,震人肺腑。奔到近處,將與敵接觸時,前排悍勇的騎兵把火把擲向敵騎,然後朝兩側繞開,先以火攻,驚駭對面的馬匹。

隨之而來的是一排持長矛的騎士,他們穿的不是輕甲,而是三扎的厚甲,馬匹也是最好最高大的,重要的脖頸、馬胸處還披著一層牛皮。這些真正的突騎,雖然對面的白狄騎兵已經近在眼前,卻半點也不減速,筆直地撞了進去。仗著鎧甲厚實精良,無視敵人的射擊,長矛平舉,借助奔馬之力瞬間就將狄騎的陣線擊穿,長矛刺處鮮血飛濺。

緊隨在他們之後,大隊趙騎絡繹不絕地沖入了狄騎中。敢于近身交戰,甚至發動沖鋒的突騎,這就是趙騎的戰術優勢!

帶隊的翟封荼見趙騎這麼快就沖垮了他的前排,頓時慌亂了手腳,來不及再整隊列陣,急忙傳下軍令,命各部迎擊。

狄人臨陣倉促,又在夜晚,陣線越發顯得混亂不堪。

相比他們的紛亂,趙騎雖然才縱馬沖鋒,陣型卻半點沒有散亂,依然井然有序,而且還有不少打馬離開戰線,在觀察時機的預備隊。

見敵人後排也加入戰團,在虞喜的大喊下,外圍的趙氏騎兵棄矛拔刀,他們亮出了鋼鐵打造的牙齒,縱馬再度沖了過去!

環首刀,在牧野一戰初露鋒芒後,在今夜的兩支騎兵對決中,得以再度大放異彩!

相比于砍殺步卒,環首刀的更大用處,其實還是用來針對騎兵。青銅劍由于雙面開刃而不利于馬上作戰、不利于劈砍、易折斷,這在對騎兵的近身戰斗中非常不利。而環首刀單面開刃、厚脊,在當時而言是最利于砍殺的兵器。

後來漢軍能與匈奴對抗,很大程度上就是仰仗環首刀,匈奴亦不能擋,何況比匈奴弱了不知多少倍的白狄散騎?

比起形制、長短幾乎一樣的環首刀,狄人那些亂七八糟的武器毫無優勢。後世陳湯說的︰「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弩不利。「提前在春秋上演了。

此時此刻,只聞人喊馬嘶,兵器交踫,各種聲響不絕於耳,血肉橫飛,戰成一團。

盡管狄騎擅長騎射,也有悍不畏死的勇氣,可畢竟不像趙無恤部下的這些輕騎轉戰魯、宋、晉,久經沙場,經驗豐富。兼之他們雖有馬鞍,卻無馬鐙,不擅長貼身近戰,所以很快就落入了下風。

虞喜身先士卒。率領著數百騎士首先突入到混亂的狄人騎兵陣中,急沖如電掣,重擊如流星,進退如風,轉圜如意,擊之無不破。他麾下的騎兵亦驅馬持刀。呼喝奮戰,敵騎無人可阻其進勢。

縱觀全局的趙無恤不由贊道︰「靜若處子,動若月兌兔,趙氏鐵騎是也。馳如狼奔,猛如梟擊,虞喜是也!」

……

夜里火中,尸橫遍野,傷馬哀嘶。

翟封荼身上也挨了一刀,血流不止。痛徹骨髓,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趙氏鐵騎,竟然強大如斯,這是他先前從未想到過的。

「打不下去了,吾等不是趙騎對手……」翟封荼訥訥地說了這麼一句,再也鼓不起勇氣與之對面沖殺。

他們狄人,一向是形勢有利就進攻。不利就後退,不以逃跑為羞恥之事。可現如今,連逃跑都沒機會了。

交戰不過半刻,狄騎的陣型便被趙騎撕裂開來,他們被分割包圍成幾個小塊,每個小塊外都圍了人數佔有優勢的趙騎,自詡騎射無雙的白狄人完全陷入了被動挨打的局面。

如今不單狄人騎兵遭受重創。範氏步卒那邊,在被箭雨射了足足半刻後,也幾乎沒了聲息,也不知道公孫尨是生是死。而騰出手來的趙氏步卒和弓弩手,也正準備朝這邊趕來。

這還打個屁啊!再這樣下去。自己的部眾將會遭到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于是翟封荼先是用狄語大聲呼和,讓眾人放棄抵抗,然後果斷扔掉了自己的武器,高舉雙手,用晉人的語言喊道︰「且勿趕盡殺絕,吾等願降!吾等願降!」

……

與此同時,剛才尚還安靜非常的中行大營中卻鼓聲、角聲大作,各種聲音響成一團。火光相繼亮起,整個數里之長的營地登時月兌離了黑暗,如燦爛星河。

只見範氏、中行氏的兵卒亂哄哄地從帳篷中奔出,這些兵卒本正在睡覺,此時忽聞亂起,茫然不知所故,或以為是趙兵夜襲,又或者是以為營中走了水。所以倉促出來,乃至有因太過急躁而光著身子跑出來的。

出來後才得了命令,說是讓他們各自匯集,多點火把,準備出營。

「這是要作甚?」

「是要去攻擊敵營麼?」

「這黑燈瞎火的,我可看不清東西啊,怎麼打?」

「卒長讓吾等多點火把,可就這樣過去,敵人數里遠就能發覺,也沒法夜襲啊!」

人人畏懼黑暗,除非是軍令如山,否則都不願意踏出安全的營壘。

不多時,這些兵卒就像無數條的小溪,在軍吏的帶領下,繞過層立重疊的帳篷,急匆匆地往這個營門處匯聚趕去,花了小半個時辰,終于集結了兩師之眾。

眾人在兩名師帥的帶領下出了營地,大張旗鼓地朝西面走去,他們得了命令,要去策應公孫尨、翟封荼的近千先鋒。想來以一千之眾追擊一百,還有狄人騎兵為羽翼,應該能獲全功吧,兩名師帥如此想著,可到了那片先前殺聲大起的粟米地旁邊,卻驚得目瞪口呆。

平坦的路面上,靠前的幾輛戎車像是被萬千箭雨射成了篩子,人馬俱死,其周圍的路埂、阡陌上趴滿了想要躲避箭矢攻擊的範兵。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幾個如血窟窿般的箭孔,血已流盡,淌入溝渠中,讓失足踩入的人驚駭莫名,滲進粟米地里,連粟桿都染上了一絲妖異的殷紅。

而數百步之隔的樹林邊,則是另一番慘像︰死馬遍地,滿是折斷的矛和被踩進泥地里的旗幟,看來翟封荼的狄騎也遭遇了不幸。

他們追擊敵人,卻陷入伏擊,這是全軍覆沒了啊!四下搜索,數里內皆無敵人蹤跡,而己方連傷者都沒剩一個,都被結果了性命。

「死者的左耳都被割下帶走了,箭矢也沒浪費,都被拔走了……」兩名師帥面色鐵青,這是一邊倒的勝利啊,而且伏擊者如閑庭信步般撤離。

他們正商量著接下來應該如何是好,卻有兵卒指著那株橫亙在路中央的大木道︰「兩位師帥,這里有字!」

PS︰晚上還有一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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