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蘭西亞,維茨行省。
這里原本屬于黑岩公國,不過已經在十多年前並入了克蘭西亞。
黑色的山峰延綿而高大,上面都是的深色岩石,沒有植被。山峰的表面溝壑嶙峋,在寒風的吹拂下,顯的堅硬而有冷寂。
若是用地理的術語來說,這里就是明顯的冰蝕地貌,山峰的上層覆蓋著薄薄的雪,而在山腳才有些許綠色覆蓋,零星的樹林點綴在巨大的山谷間,成為了這視野中唯一有些生機的地方。
一處樹林旁,零星的木質房屋分布,若不是仔細觀察,恐怕根本無法在連綿的黑色山峰中尋找到,相比這天穹下的山峰和白雪,這幾間木屋,只在是太小了。
苔蘚和青草遍布的小徑上,一位穿著結實黑風衣的身影走向了木屋,他的胸前佩戴著齒輪和書本的徽章,其中還有三顆星星,表明他是一名高階的煉金術士,而且還是專精機械構造方面的。
這處山腳的村落里,有著三十多戶人家,偶爾能看到村民們走過,說著最近的事。
「杰克大人,杰克大人。」一陣蒼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隨即那位黑風衣的煉金術士停了下來。
他掀起兜帽,露出那灰金色的頭發和沾染些風霜的臉頰。
「我在這,村長先生。」
在杰克停下後,一位穿著羊皮棉襖的老者走了過來,他頭頂帶著圓帽,手里還拿著一個酒瓶。
「耽誤杰克大人了,我這有瓶羊女乃酒,送給大人,晚上喝點能暖暖身子。」說著他遞出手中的酒瓶。
看著這位熱情的村長,杰克稍微頓了下,也沒客氣的拒絕,收下了這瓶酒。
見這位煉金術術士大人收下後,村長臉上露出笑,然後才詢問起來。
「不知道這些天,大人探查的情況怎麼樣,我听說最近還會有勘探的人過來繼續測定。」
「是這樣的。」杰克點點頭,現在的情況基本不是秘密了,即便這位山村的小村長也得到了些消息。
「東側山腳的那邊發現了有用的礦藏,工業部門不久就會派人過來,擬定計劃,準備開采。」一邊說著,一邊打開自己住的這間小木屋,邀請村長進來,兩人坐在火爐旁繼續說著。
「那就是說,咱們這里以後要建工坊和開采點嗎?」村長听完後高興起來,那滿是褶皺的臉,也紅潤了許多。
「是這樣的,這里的礦藏確實很有用。」杰克再次點了下頭。
隨後,這位村長又詢問確定了不少問題,這才心滿意足的走出去,臉上也洋溢著笑容。
目送對方離開後,杰克關上門,繼續拿出懷中的厚實筆記,開始記錄起今日的勘探結果和思索。
白色的紙上大致畫著山峰的地形圖,下方一小塊,則涂上了線條的陰影,然後旁邊標了個箭頭,寫著‘鎳’和‘鈷’。
克蘭西亞將原本的雪華七國合並後,資源變得豐富起來,而在陸續發展十多年後,銅鐵之類的常用金屬早已不缺,但一些較稀有金屬的,比如‘鎳’和‘鈷’之類的,還是有些缺口。
如今在這里發現的鎳礦以及伴生的鈷礦,都是國內所急需的,所以在他匯報上去後,立刻得到了上級機構的回應。
回想這些年在這寒風和山地間的跋涉和艱苦,如今總算有了回報,杰克有種澹澹的滿足和欣慰。
「呼……」他靠在椅背上,看了會頭頂的天花板,然後閉上眼楮,靜靜的感受一旁壁爐傳來的溫暖火光。
不知不覺中,自己40多歲了吧。
雖然在超凡者中,這不算很大的年紀,但對于普通人而言,已經是慢慢步入衰老了。
杰克再次睜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因為常年在外,手上的皮膚很是粗糙,還殘留著凍瘡的痕跡,有些粗大,在火光的烘烤下,還有點發癢。
他再次坐立起身,拿出那本厚厚的筆記,翻動到了第一頁。
這一頁有些髒和褶皺,上面的字跡也有些模湖了,似乎是被經常翻來撫模和懷念。
‘恭喜杰克學長畢業!’
加粗的幾個大字中洋溢著歡快和祝福,然後下面是一個個同學的簽名,其中不少是學院的後輩,在紙頁的下端右邊角落,則寫著當時的日期。
‘第三紀1687年11月冬祭晚會’
他在埃梅納斯求學的時候,並非那種天賦卓越的學生,甚至可是說是很笨拙的學生,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突破,卡在三年級。
出身一般,如果再不努力,恐怕走出學校後,便再也沒有什麼機遇了,因此他很奮力的去學和鑽研。
但並沒有什麼結果。
埃梅納斯內不乏天才,也不乏奮力的同學,他不過是其中渺小的一員。
而後一場意外降臨了他的世界。
那年學校陷入了某種特別奇怪的氛圍和情況,而他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那晚,他遇上了一位神秘的魔女。
對方傳授給了他一種特殊的秘術,然後也讓他做一些事情。
而後這種詭異的秘術在學院內迅速傳播開來,引發了劇變和轟動的事故。
最後事態雖然平息,但他也被不少同學所敵視和咒罵,甚至還一度惶恐會被退學或者嚴厲處罰。
好在那位新的學院長安撫了他,事後那位聖殿學院的首席也幫他調解學院內的問題,這才慢慢恢復了安穩。
離校後,因為在校期間的那件大事,諸多工坊和派系都不接納自己,而後也過了一段頹廢的日子。
煉金需要很多材料,還有工藝,儀器的配合等,普通人想獨自支撐,會是件很困難的事。
直到某天,他收到了一封邀請信,是維爾加的一家大型商會發來的,名字叫卡里忒斯。
起初他並不知道這家商會的背景,因為信中許諾的薪資不低,才半信半疑的坐上前往霍普蘭爾的船。
到達那里後,他受到了很好的接待,然後被安排到商會中的重點工坊,參與新式戰艦的開發。
那段時間可謂是他成長最快的時光,他貪婪的吸收著那一份份稿紙中傳達的新鮮知識和技藝,然後又立馬去實踐,不斷深入的學習和調整。
待到後來戰爭爆發,戰艦完工時,他已經是名合格的高階煉金術士了。
在戰爭結束後,戰艦的開發和設計告一段落,而他則被派往克蘭西亞境內支援建設,之後便逐漸在這邊定居下來。
再往後,帝國西征,他又隨著機構的同僚在山間轉移和躲避,設計和研發新的戰爭機械,然後負責兵工廠的建造和監督。
等到這一切結束,他已經35歲了,也成為了工業部門下,機械煉金術士協會中的高階成員。
再往後便是為了克蘭西亞的工業發展,尋找諸多需要的礦藏,然後這一干,又是十多年。
‘時光真是無情啊。’
杰克揭開酒瓶的蓋子,慢慢的朝嘴里倒上一小口,混著羊女乃和酒的清香,一股冰涼的液體流過喉嚨,然後又火熱起來。
迎著火光,杰克慢慢翻動著筆記,其中不少紙頁上殘留有油污和泥土,往昔而那滿是懷念的記憶也一一被喚醒。
在離開埃梅納斯後,他經歷過畢業後的失落,被接受的狂喜,專注吸納的喜悅,戰爭結束後的恍然,而後四處旅行跋涉的孤獨。
回想過去在埃梅納斯的時光,對當時自己青澀和不成熟充滿感慨。
因為太過年輕,有過太多急功近利的期待,差點走上了錯誤的道路。
不過現在嘛……
他拿著酒瓶,緩步來到窗戶旁,屋內的火光照在玻璃上,隱約映出帶著胡須的臉龐。
如果僅僅是從玻璃中映照的面容上看,杰克估計也才30多頭的模樣,這也是超凡序列帶來的作用,能延緩衰老。
我已經從當初的歧路中走了出來。
雖然歷經風霜,但杰克也感到一種澹澹的充實和滿足。
三天後,維茨行省的首府,鑄劍之城。
雖然是冬季,但這里依然熱鬧,街道上隨處可見馬車和行人,到處都是熱鬧的身影,不遠處的山間還傳來長長的汽笛聲,那是火車即將到站的聲音。
「捷娜大人,有位高階煉金術士想見您,他還拿出了自己的職業證明和工業部的文書。」
高大的辦公室,一位穿著黑白職業衣裙的女子正在辦公,她戴著眼鏡,胸前有著白色的褶皺領巾,一旁的牆壁上還掛著一把珍稀的軍刀。
「哦,他有說名字嗎?」捷娜一邊快速的在文件上畫鉤和批語,然後詢問身前的秘書。
「他叫杰克,看證明上顯示,是資深的機械煉金術士,還受過銀星勛章。」
「杰克?」
捷娜回味著這個名字,似乎是想起什麼。
「外貌呢,是不是有著灰金色的短發,還穿著黑色的長風衣。」
「是的,您認識嗎。」
「嗯,我大概知道了。」捷娜寫完最後一句批語,然後合上手中的文書,放下筆來。
這位知性的佳人抬起頭,露出那黑發下翠色的眼童,她站立起身,將一旁的外套披上。
「帶我去見他吧,這位可是我的學長呢。」
捷娜看了看牆壁上的軍刀,稍微頓了下,然後將其取下來,掛在腰間,這樣又增添種英姿颯爽氣息。
雖然奇怪捷娜大人今天特意佩劍,但這位秘書還是很快的在前往為其帶路,走廊中不時走過的文員見到捷娜後紛紛點頭問好。
作為‘鑄劍派’的創始人和領導者,捷娜在這片群山行省里,可是有著很大的影響力。
當年‘長戟派’和‘獵弓派’爭斗,之後‘長戟派’加入寒霜聯合,將黑岩也拖入戰爭,給這片土地的人們帶來諸多災禍。
後來克蘭西亞和古菲亞草原的聯軍將黑岩地區解放,而鑄劍派則帶領著本地的居民逐漸重建家園,並制定了新的律法和體系,逐漸獲得了居民們的認可和擁戴。
此後黑岩並入克蘭西亞,捷娜也作為維茨行省的最高長官,繼續履行過往的職責。
走過長長的走廊,兩人來到大廳,捷娜一眼就看到那位坐在角落的煉金術士。
「杰克學長。」她走了過去首先打著招呼。
听聞聲音後,杰克站起來,揮了揮手,兩人便站著敘舊了好一會,才走進一旁的房間坐下詳談。
秘書端來熱茶後,關上門,房間里這才安靜下來。
這里是專門用來會客的房間,采光很好,高大的玻璃窗戶能看到外面的庭院和遠處的街道,以及那天際下的巍峨群山。
「上次見到學長,還是5年前了吧。」捷娜看著這位胡須粗蠻生長的男人,感慨對方平日里跋涉的辛勞。
「嗯,那次還是回來參加工業部的大會,不想見到了很多過往的校友。」
其實兩人在校期間並不認識,也是在畢業後,才逐漸知曉對方的存在,因為勘探的需要,杰克詢問了捷娜這位本地人許多事情,後來就熟悉認識起來。
「這次回來也是有什麼事情嗎,總感覺杰克學長不會是那種無事來找我的樣子。」捷娜打趣的說著,如今她早不再是過去校園時,青澀害羞的女孩了。
「咳,也確實有件事。」杰克打住這位學妹的捉弄之意,然後說起正事來。
……
「唉,也就是說,發現了很豐富也需要的礦產嗎?」捷娜听完後,大致明白緣由。
「是的,估計還需要不少工人,建設鐵軌,車站,冶金廠,之類的。」
開采這樣的大型礦藏,當地那幾十戶人家肯定不足,這其中所需的人力物力,自然還是得當地的政務機構來協調安排。
「是很令人期待的消息啊。」捷娜慢慢的理清思路,欣慰欣喜的說著。
「如今維茨雖然發展的不錯,但距離工業發達的尼德行省,還是差了很多。」
尼德行省不僅是克蘭西亞的起家之地,也是重工業密布的重點行省,就在維茨行省的南邊,兩省以河流和山脈為邊界。
「如今維茨行省內,不少年輕人都會去尼德行省那邊工作,而如果維茨行省這邊有自己的工業的話,就不用跑這麼遠了。」捷娜思索的說著。
「這下杰克學長可是幫大忙了呢。」她有些感激的看向這位學長,作為當地人,她自然希望家鄉能發展起來。
「這些就不是我之前能預料到了。」杰克擺擺頭,表示不在意。
「但您確實是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捷娜看著這位學長,若有所思。
「我可以再拜托您一件事嗎?」
「說說看。」
「考慮到之後的礦區建設,以及煉金工業,我想請學長作為顧問,主導今後的計劃。」
「學長先不急著推辭,我也在埃梅納斯求學過,當時進入的是橋墩學院,學習的大多是法典和軍事相關的東西,對于機械,煉金,工藝這幾塊,我那時的成績並不好,而維茨省內的高階煉金術士並不多,專長于機械這塊的就更少了。」
她停頓了下,回憶著這位學長的過往,繼續說道。
「而且,您當年還參與了戰艦的研發,對蒸汽輪機的工藝很是了解,這些都是之後建設所必須的,如果您不來做這件事的話,我們大概還得花不少時間,從克蘭西亞總部那邊申請人員協助,這樣會錯過很多的。」
看著這位變得能說會道的學妹,杰克只能無奈的點點頭。
「行,我知道了。」
「不過,你現在的樣子,可和過去差別很大呢,我曾听校友說,你在學校是那種很害羞的女孩。」
「這件事嘛,或許是稍微成熟了些吧。」捷娜露出淺淺的笑。
「只是,比起洛蘭的話,我還有好長的路要追趕呢。」
「洛蘭嗎……」杰克對那位城砦學院的黑薔薇並不了解,倒是對同期的另一位女孩印象極深。
那就是在大賽中,以不可思議手段擊敗眾人,包括自己帶領高塔學院的,那位聖殿學院的首席,洛希兒。
那雪白的銀發,縴柔的嗓音,曾一度是眾多同學心中夢中的月光。
說來,這位校園時大放異彩的同學,在畢業後居然悄無聲息,實在是令人費解。
之後,兩人又交談了許多,直到天色漸晚,杰克才站身起來。
「我會去尼德行省考察一段時間,之後才會回來主導礦區和煉金工廠的建設,這段時間工業部那邊會陸續派人過來,就麻煩捷娜先安排處理了。」
「這是應當的。」捷娜點點頭。
「那麼,我先告辭了。」之後杰克戴上帽子,走出房間,然後揮了揮手,離開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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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杰克來的尼德行省中最大的冶金工業區,在得到授權後,開始進入這封閉的園區進行參觀。
雖然距離那真正的廠房還有數公里,但鼻尖已經能聞到那特有的異味,焦硫中帶著絲絲嗆人,曠野中可以清晰听到那機械的沉重轟鳴聲。、
灰色的混凝土覆蓋大地,和那一座座鋼鐵為筋骨的建築,共同構成視野中的主色調。
高大的冷卻塔上,無數白色的蒸汽沸騰涌出,形成工業園區內不散的‘白雲’,粗狂的灰色管道筆直如柱,橫布在寒冷的細雪中。
一座座鋼鐵建築以一種冰冷而富有工學美感的姿態佇立,灰白的蒼穹和人聲稀薄的世界,剝離了重工業往日那種髒亂漆黑的外表,呈現出一種磅礡而寧靜的生產之力。
站在那細雪飄落的天際下,杰克久久不語,似乎有著一種熱切的心情從久遠的記憶中蘇醒。
那是巨龍在雪山間怒吼,高大的戰爭機械在寒風中緩緩站起,讓人清晰的感受到心髒在緩緩跳動,如此熱烈而又迫不及待。
是的,如此令人震撼而熱烈。
生人勿進的告示,供養文明的 梁,破壞環境的千夫所指,生活質量的物質基礎,矛與盾在蒸汽中交融,而人類已然成為工業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