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埋怨(下)

廊下說話的是兆佳氏身邊的紫蘭,初瑜使人叫她進來,問道︰「二太太不是往舅太太家去了麼,怎麼這早就回來了?原說要晚飯後回來的!」

紫蘭猶豫了一下,方回答︰「太太有些事兒要趕著回來問二爺,所以提前回來了!」

初瑜卻是有些奇怪,但是見紫蘭面帶難色,想來也有不好說的,便道︰「曉得了,你先回去,同二太太說,我稍後就到!」

「是,大女乃女乃!」紫蘭俯身應了,又對曹同紫晶福了福,才退了出去。

「莫非是為了三弟的大定?」初瑜笑著對曹道︰「這兩個兄弟媳婦,一個叫‘靜惠’,一個叫‘如慧’,說起來也都是緣分。」

曹見初瑜這般歡喜地張羅曹頌、曹碩的親事,不願她受兆佳氏的惡言,便道︰「你同紫晶在這邊說話吧,芍院那邊,我過去瞧瞧。」

初瑜見他神色有些不對,也止了笑,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對?莫非……是靜惠的事兒東窗事發了?」

曹點了點頭,道︰「應該是了,方才我路過那邊兒,听到他們娘兒倆兒正嗆嗆。二太太的脾氣,你也曉得的,盛怒之下,什麼不中听的都能說出來,還是我過去瞧瞧吧!」

初瑜听了,轉過身來,對紫晶道︰「紫晶姐姐,我隨大爺往那邊兒院子去,先不陪姐姐說話了。」

紫晶道︰「既是有事兒,女乃女乃就去忙,我先帶恆生少爺回去。」

待紫晶抱著恆生出去,曹還想要攔著初瑜,初瑜臉上滿是正經,肅容道︰「額駙,就算是惡言也好,冷語也罷,既是額駙能受得,我有什麼受不得的?這內宅家務,本就不該累得額駙跟著費心。就算靜惠這事兒,咱們這做哥哥嫂子的,有些小錯,歸根結底還在二弟身上,我倒是要瞧瞧二太太能怎麼發落。」

難得初瑜露出這小老虎的模樣,曹原本有些陰郁的心情也好了大半,笑著點點頭,道︰「是了,你說的才是正經。既是二太太想要嘮叨,咱們就過去听听!」

初瑜見丈夫有了笑模樣,神情也漸漸柔和,看著曹的眼楮,道︰「額駙是真心實意待幾個小兄弟,就是拿到外頭說去,也沒有額駙什麼不是。要是二太太不記得額駙的好,那我倒是要同她辯白辯白!」

雖說她這話說得輕柔,但是卻滿是堅定,其中的維護之意昭然。落到曹耳中,實是說不出的熨帖同感動。

雖說自己一個大老爺們,還不至于要妻子來保護,但是能有這樣個全心為你的人站在身邊,何其幸甚?

人生苦短,世事如浮雲。

一時之間,曹倒是覺得沒什麼可計較的。兆佳氏想要吵也好,鬧也罷,只當她做戲就是。

左右她就要搬出府去,大不了往後眼不見、心為靜。

他笑著看著初瑜,道︰「嗯,要是她無理取鬧,就跟她辯白辯白,讓她曉得咱們家初瑜不是好欺負的。」

說話間,夫妻兩個出了梧桐苑,一道往芍院來。

剛到院子門口,就見綠菊滿臉驚慌地跑出來,差點撞了個滿懷。

見到曹夫婦倆兒,綠菊顧不得見禮,忙道︰「大爺,大女乃女乃,二爺傷了,奴婢這就尋人請大夫去!」

听她說到「二爺傷了」,曹心里「咯 」一下,忙大步往上房去了。曹頌對靜慧之心,曹是曉得的,要是母子兩個都鑽了牛角尖,有什麼想不開……初瑜听得心里「撲通」、「撲通」的,見了綠菊的急色,也曉得不是耽擱的,便道︰「快去吧,尋張義,就說我說的,讓他快馬去請太醫。」

綠菊俯了俯身,小跑著往二門去了。

初瑜也進了院子,往上房去。

曹頌在炕前跪著,屋子里滿地狼藉,花瓶碎片,煙袋鍋子,都在地上。這些還不算什麼,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曹頌面前一灘紅殷殷的鮮血。

鮮血里,摻合著一物,正是半截指頭。

曹頌跪在那里,臉色煞白,直直地看著坐在炕上的兆佳氏,滿臉滿眼地祈求。旁邊地上,放著一把隨身所帶的匕首。

兆佳氏撫著胸口,使勁地喘著粗氣。紫蘭侍立在兆佳氏身後,幫著兆佳氏拍後背。

雖說曹已經進了屋子,但是屋子里的娘兒倆都沒有察覺。

兆佳氏喘上氣來,看著地上的斷指,「啊」的一聲,發出尖叫。她從炕上下來,上前抓了曹頌身邊的匕首。

說不清是氣憤,還是心疼的,她的胳膊有些顫抖,話也說得不利索了,道︰「混賬羔子……你……你往這里捅,你往這里捅……」說道這里,坐到地上,使勁地垂著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我兩眼一閉,去尋你那死鬼老爹去,你也就省心了……」

「母親……母親就成全了兒子吧……」曹頌俯子,一邊磕頭,一邊喃喃說道。

兆佳氏嚎啕哭著,哪里還顧得上曹頌說什麼?

曹卻是看不過去,上前兩步,抬腿往曹頌身上踹去。

遇到事情,不曉得好生開解,還用自殘來相逼,實是讓人無法忍受。

氣急之下,他力氣也打些,曹頌的身子一趔趄,重重地摔了下去,額頭剛好踫到邊上的椅子腿,立時鬧出半臉血。

驚詫之下,兆佳氏倒是嚇愣了,止了哭聲,半晌醒不過神兒來。

曹頌顧不得擦臉上的血,歪著腦袋,看著曹,木木地道︰「哥……」

「你長出息了,你這是在威脅哪個?莫非生你養你疼你的,還有孽了?」雖說曹能盼著曹頌懂事點兒,在媳婦進門前,自己個兒解決這問題,但是沒想到他選了最愚蠢的辦法。

兒女就是娘身上的肉,自是沒有哪個做娘的,能親眼看著孩子這般糟蹋自己。

只是用這種手段,就算一時能逼得兆佳氏松口,卻也只會害得她對靜惠心結更深。這治標不治本的,只會讓矛盾越發激烈。

況且,他有什麼資格這般糟蹋自己?

自小也是寵著慣著,名份上是弟弟,心里當子佷待的。就是這親事,曉得有不妥當的地方,只是因他千求萬求,便也幫襯著料理了。

如今,他越是大了,越是糊涂,沒有半點大人樣子。眼前,又鬧出這自殘的鬧劇,這樣不愛惜自己。

曹只覺得氣憤難當,真想一頓棒子打死他得了。

做了二十年兄弟,還是頭一次見曹發這麼大的脾氣,曹頌也有些懵了,道︰「哥,我這是為了靜惠的事兒……」

原看著他滿臉是血的,曹還有些心軟,听了這話,越發火起。

就算是心里愛得不行,難道活到這世上,眼里就一個女人了?忘了自己還是兒子,還是弟弟,還是哥哥?

真是疼也白疼了,曹只覺得越發惱,咬牙切齒,握著拳頭,還要往前去教訓。

兆佳氏醒過神來,忙側過身子,伸出手臂,攔在曹頌身邊,帶著幾分惶恐問道︰「這是要做什麼?你兄弟還小,有什麼不能用說的?」

初瑜跟在曹身後,見他盛怒之下,動起手來,也是唬了一跳。

成親四年,只當他是好脾氣的,還是頭一遭見他這般動怒。眼瞅他還要發作,初瑜怕傷了曹頌,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地上原有花瓶碎片,兆佳氏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腿上剛好蹭上,衣襟處已經滲出血來。她卻是感覺不到,見曹臉上冒著青筋,這般火冒三丈的模樣,心里也是害怕。

原本听了兆佳氏的咒罵,曹心里對她也有幾分膩歪,但是現下見她如此,卻是深有感觸。

不過是一份愛子之心罷了,又有何可怪罪的?

他俯身身子,攙著兆佳氏的胳膊,道︰「二嬸,起吧!」

兆佳氏還渾渾噩噩,初瑜也看到兆佳氏腿上的血漬,忙上前攙了另外一邊。

夫妻兩個,一並將兆佳氏扶到炕上。

兆佳氏看了看曹夫婦,又瞅了瞅地上的半截斷指,眼楮一闔,哭道︰「罷了,罷了,既然這混賬想娶,就由他……這養兒女還做何用,都是催命的啊……」

哭聲中滿是委屈,滿是悲切,滿是淒涼,听得初瑜甚是不忍,之前的那點不滿也盡是煙消雲散。

她也是為人父母,將心比心,也能體恤兆佳氏的慈心。

她心里也有些後悔,早當勸勸丈夫,不該任由他偏寵曹頌。

眼下,這母子兩個,都是傷痕累累,也實不是說話的時候。初瑜看到兆佳氏傷在腿上,雖說屋子里這兩個是子佷,但是也不好這邊換藥,便叫了兩人,兩個一道將兆佳氏扶到里屋去。

曹頌坐在地上,靠著椅子腿,看著眼前沾了鮮血的花瓶碎片,眼楮瞪著大大的,臉上變幻莫測。

經過這一出,曹的怒氣也消得七七八八。

曹頌雖說二十了,不算孩子,但是打小沒經過什麼事兒,曹還是心軟了。

曹走上前,將曹頌扶起,用帕子將他臉上的血擦了,道︰「你要曉得,這世上,沒誰虧欠你什麼,也沒誰就合著該對你好,除了父母雙親。父母既然生了你,疼你是應當的。只是你別忘了,除了生身父母,也不會有人這般將你當心尖子的疼。」

曹頌听了,臉上露出迷惘之色,反手抓了曹的胳膊,道︰「哥……我……」卻是剛好踫到了他的斷指傷處,疼得皺眉一緊,說不下去。

曹將他的手腕抬起,看著斷指處露出的骨頭,不禁狠狠地瞪了曹頌一眼。

這個時代,沒有手術,這指頭斷了就斷了,卻是不能再接回到身上。幸好傷的是左手小手指,應該影響不大。

也不曉得是疼的,還是悔的,曹頌潸然淚下,低頭道︰「哥……弟弟只是想自己個兒解決……不想……不想再勞煩哥哥嫂子費心……弟弟實是沒出息,這些年幫不上哥哥什麼,還盡給哥哥添亂,讓哥哥跟著心……」

曹見他如此,心里也是酸澀不已,伸出手去,拍了拍曹頌的肩膀,道︰「也不能都怨你,我也有不是。以往有什麼麻煩,我都幫你處理了,卻沒有仔細教導你,什麼是男人應當承擔的,什麼是當兒子的應該做的。」

「哥,不干哥哥的事兒,是我打小就沒出息。父親說的對,我就是完蛋犢子,也就是厚著臉皮賴著哥哥生活,要不然要飯也沒地方要去。」曹頌擺了擺手,小聲說道。

听出曹頌話中的自卑自賤,曹不禁有些奇怪。平素見他都是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樣子,怎麼會想到這些個沒有的。

就听曹頌繼續說道︰「跟哥哥相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自不必說。就是跟老三、老四、小五相比,我這個哥哥,也是差了好幾條街去,比不得老三有擔當,比不得老四聰敏,比不得小五懂事兒……與家與國無益,我就是個廢物點心……」

他越說越小聲,曹卻是越听越皺眉,趕緊捶了他的肩膀,道︰「打住,打住,我怎麼不曉得自己竟有個廢物弟弟?我那個兄弟,可是心腸好、人又仗義,身手也好的,馬上就要成御前侍衛了……」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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