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不明白直隸何處有匪可剿,但是瞧著李衛的模樣,也是混沌。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兩人都沒有多說。
隨意揣測上意,是為不恭。
那人已經從鐵面王爺成為九五之尊,他們這些做臣子,只能越發謹慎行事。
少一時,李衛提出想要去見蔣堅。
他們兩個是老友,離別之際,自也有話交代。
曹就沒有跟著同去,喚了個小廝,帶李衛過去蔣堅所在的跨院。
李衛對蔣堅說什麼,曹不得而知。
因李衛提及買宅子之事,曹也留心起內務府銀子宅子之事,對初瑜說道︰「咱們要不要挑兩個宅子?」
說起來,西府這邊,在城里並無旁宅,只有初瑜陪嫁兩處。一處四進的宅子空著,一處三進的住了韓佳氏母女。
韓佳氏撤出稻香村股份時,那處宅子的地契與房契就讓初瑜贈給韓江氏。
韓江氏本不肯收,耐不住初瑜摯誠,最後還是收下。只是因內城只能住旗人,這相關手續還沒有辦。初瑜只是在地契與房契外,附上自己加了印的手書,將轉送之事分說清楚。
曹想得是以備李家抄家後,安置李家進京來人;初瑜听丈夫這樣說,還以為他是想要給兒女置產。
「是該尋宅子了,天慧、妞妞,過幾年都要嫁人,需要陪嫁。恆生與小叔也漸大了,趁著這幾年,也該就近尋宅子。又不是天天有賣宅子的,正經尋到可心的也要有些曰子。」初瑜帶了幾分雀躍道︰「前幾年田嫂子買時,咱們就當買。這幾年房價、地價都帳了。還是早買早安心,省得過幾年再漲。田嫂子前些年買的三進的宅子,攏共才花了八百兩,現下幾個八百兩也打不住。」
她是當家主婦,對于民生經濟也都曉得些。
內城的宅子貴,尋常小四合院也要四、五百兩銀子,兩進的小院,就要上千兩;三進四進的大宅,則是幾千上萬。
不過,曹家還真不缺銀錢。
不管是初瑜手中的銀錢,還是曹家廣州生意的進項,買幾處宅子都綽綽有余。
「母親名下,除了給長生買處宅子外,再使人買兩處宅子,不拘位置,要房間數多些的。」曹想了想,說道。
初瑜听了,有些不解。
曹稍加思量,便將自己關于李家興衰的「猜測」講了講。沒有說的那麼詳細,只說李家在江南多年,早年又曾倒向過二阿哥與八阿哥,怕是新皇難容。
初瑜听了,露出幾分擔憂︰「會不會牽扯到老太太與爺身上?」
在世人眼中,李家到底還是曹的母族。
曹搖搖頭,道︰「應當不會。母親的身份,並不算秘辛。這些年,只差沒有歸宗,其他的也算過了明路。加上我同父親這些年,只做純臣,皇上還清算不到我們頭上。皇上賜東西下來,也是向咱們示好。」
初瑜听了,這才放心。
想起之前丈夫囑咐了幾次,要留意李家來人,原來是這個緣故。
曹家在內務府有股份的,每年年底內務府拍賣,都有曹家的帖子。但是那邊押的宅子,多是大宅,小些的宅子供不應求,價格並不低,曹家未必能拍上。
因此,除了等著內務府那邊的帖子,初瑜也同曹元商量過,讓他留意內城的宅子。
不提曹家怎麼留意新宅,就說朝廷上,如今風頭正勁的不是直接封爵為親王的十三阿哥,而是總理大臣隆科多。
十一月二十三,新皇登基第四曰,下恩旨,佟國維遺下的一等公,由隆科多原級承襲。
雖說在隆科多夫婦眼中,此公爵早已是他們囊中之物,但是在佟氏宗親眼中,並非如此。
這禮儀傳家,講究的是嫡庶之分,長幼有別。
真要是承襲爵位,也不當落到隆科多身上。
隆科多只是佟國維三子,雖說他上面兩個兄長已經病故,但是卻有長房嫡子在,就是已故溫憲公主額駙舜安顏,當今皇上的親妹夫。
因早年黨附八阿哥,舜安顏被削了額駙,禁錮在家,後來雖釋免,卻再也沒有起復。
在皇命之下,這宗法族規就不算什麼。
誰都曉得隆科多現下紅的發紫,誰會有心思為一個被削爵的額駙說話?再說,佟家嫡支兩門,長房佟國綱一支早已不如二房佟國維一支顯赫。兩家家主是堂兄弟,長房也不好就二房家務事指手畫腳。
隆科多發妻赫舍里氏身故,側室李氏扶正,自是妻憑夫貴,得了國公夫人的誥命。
正當旁人想著怎麼巴結新國公時,雍正在幾位總理大臣與大學士面前,又親口下了一個恩旨。
那就是隆科多的身份,是新皇的嫡親舅舅。往後奏折中,不許直書「隆科多」,要在其名前加「舅舅」二字,稱「舅舅隆科多」。
不僅幾位大學士詫異,連三阿哥與十三阿哥都怔住,沒有像往常那樣應和。
直接在名號前書長輩稱呼的,本朝也有先例,都是在皇上即位時小,叔王輔佐,才會給此尊崇。
隆科多不是宗室諸王,皇上也不是幼年登基,這樣的尊崇有些過了。
這不像之前的承爵,只涉及佟家家務;這「舅舅」之號冠上,隆科多的身份,就不單單是臣子,不僅所有的大臣見了隆科多都要執禮,連宗室諸王也不能幸免。
隆科多听了,也甚是意外,連出列跪下,道︰「奴才惶恐,還請皇上收回成命!奴才未建寸功,德行有限,怎敢厚顏妄承皇恩?」
雍正見狀,起身親自攙扶起隆科多,道︰「朕說過,在朕面前,舅舅不必跪,舅舅忘記了?皇額娘去的早,舅舅這些年對朕多有看顧,朕都記在心上。」
旁邊原想勸諫的幾位大學士,听了這話,都合上嘴巴。
太後與皇上關關系冷淡,皇上登基伊始,尊崇養母一族,也算報養恩,不容外臣說嘴。
三阿哥則是低頭冷哼,如此禮遇佟氏一門,不外乎抬高自己的地位,以繼後嫡子的身份來說明得位名正言順。再怎麼熱鬧,養子就是養子,他生母出身低微,母族不過是包衣奴才,有什麼自欺欺人的。
十三阿哥則是心驚,在眾人見駕前,他已經到御前。雍正只提了隆科多如今任總理事務大臣,差事繁忙,步軍都統衙門需加派人手。
步軍都統衙門,宿衛京畿,關系重大,皇上想要安插自己的人手也說得過去。
那個時候,雍正提也沒提「舅舅」稱呼之事。
看似熱絡,實際上也是心存防備,才會在人前如此作態,已做安撫。
果不其然,扶起隆科多,使得眾人對「舅舅」稱呼沒有其他意見時,雍正以隆科多差事繁忙為由,提了步軍都統衙門之事,著護軍統領袞泰署理步軍統領事。
眾人听了,不由地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雍正是真尊崇隆科多,還是要架空隆科多。
隆科多身上,除了九門提督外,還有理藩院尚書。大行皇帝駕崩,他被任命為的總理事務大臣後,理藩院尚書就由旁人署理,如今步軍都統衙門又有人接手。
形勢有些叵測,連隆科多心里都有些沒底。
雍正似乎也看出他的疑慮,叫眾人跪安後,只留下他一個人說話。
不知雍正是怎麼安撫的,隆科多從御前下來時,臉上已經重現笑意。
到乾清宮西側的臨時公署里,他很是坦蕩地受了三阿哥與十三阿哥的半禮,馬齊的全禮。
三阿哥原還盼著他與四阿哥反目,見希望落空,心里咒罵幾聲,嘴上卻是奉承著隆科多,隨著雍正也叫起「舅舅」。
十三阿哥冷眼旁觀,只覺得隆科多姓情大變,跳梁小丑一般,再也沒有早年的內斂與縝密,心中嘆息不已,對自己也多了幾分告誡。不管皇恩如此浩蕩,都要恪守臣子之道,不失謹慎之心,才是立足根本。
曹知道這「舅舅」之事時,已經是次曰,旨意明發六部。
尊崇隆科多,這是他已知之事,倒是沒有太過意外。
隆科多貴在出身,兩代後族,不是尋常官宦人家能比上的。戶部眾人提起來,也不過是說一句新皇厚待母族。真讓大家嫉妒的,是雜牌子出身的郎中李衛。
李衛升遷的旨意已下,如今正在戶部辦理交接之事。
戶部三庫眾人,早先因嫌李衛不知變通,擋了大家財路,這幾年明里暗里的沒少擠兌李衛。
即便曉得他是雍親王府門人,也沒有人認為四阿哥會將他當回事兒。不管是李衛的學識履歷,還是他待人接物,距離「人才」二字都相距甚遠。
誰會想到,四阿哥承繼大統,李衛成了潛邸之臣,沖天之勢,銳不可當。
早年算計李衛的,給李衛下絆子的,如今背後說幾句酸話,人前卻是得笑臉巴結李衛。有過節的,更是不惜大出血,備下豐厚的儀程,就是怕李衛記仇。
若不是國喪期間,不能宴飲,他們怕是要一天十二個時辰把著李衛不放。
從送銀子,到送小廝、長隨、侍婢,無所不送。大家如此熱絡,也是帶了幾分試探。畢竟以李衛早先的脾氣,並不是好相與之人,要是真記仇了,往後在官場上狹路相逢也難堪。
沒想到,李衛是來者不拒,統統收下。
一時之間,這同僚關系,其樂融融。
曹見了,暗暗點頭。李衛能扶搖直上,不單單是靠雍正器重,與他活絡的姓子也有關系。
在戶部守著銀錢入庫大事,關系緊要,不容有失。他要是稍有懈怠,就要陷入深淵,萬劫不復。這個時候,就算得罪了同僚,也不可生貪念,得罪皇上。
外放為官,遠離京畿,就沒必要再與京官結怨,能化解的矛盾都化解,省得往後因此受累。
真要做個耿直的清官,像張伯行,沉沉浮浮,仕途大半光陰,都被浪費在應付同僚的攻殲與中傷上。
他不知道,李衛之所以敢放開手腳,收受同僚饋贈,是因為雍正已經教過了。
雍正是敬重清官不假,但是也不希望自己潛邸出來的奴才成了「孤臣」。
「清官如木偶,被名聲束縛,反而行事碌碌,不堪大用。只要守著忠心,略作變通,以便更好當差,沒什麼不好。」這是雍正召見李衛後交代的話。
李衛心中有底,自是笑眯眯地收銀子。
他早就眼紅戶部三庫這些孫子,個頂個兒都貪得腸肥腦滿,富得流油。這幾年,被他們冷嘲熱諷的,李衛沒少受氣。如今既能讓他們破財,還能讓自己富裕,有何不好的。
因此,他倒是小發了一筆。
等到臘月里,國喪完畢,內務府拍賣開始時,李衛手中已經收了五千兩銀子的程儀。
他花了四千八百兩拍下個四進的宅子,位置在安定門內菊兒胡同。位置距離皇城雖遠了些,但是宅子大,還肅靜,李衛甚是滿意。
從曹府借來的銀子,李衛還上八千,剩下的兩千,留作修繕宅子,添置新家具之用。
在這次拍賣上,曹家也拍得兩處三進的宅子。因為初瑜是打算給天慧與妞妞做嫁妝用的,挑地都是距離曹府近的宅子。
這挑了位置,價格不免就有些高了,兩處攏共花了六千三百兩。
初瑜沒有動公帳,拿了自己的私房。
「妞妞明年就十三,說親不過這兩年的事兒,這宅子算我送她的陪嫁。」初瑜這樣對曹道。
听到「十三」,曹有些皺眉。
這旗人家女孩,到了十三歲就要「大選」、「小選」。
妞妞與孫穎之女孫嫻,都是包衣三旗,按照規矩要備「小選」。
新皇登基,還沒有正式立後冊妃,明年宮里指定要大量進新宮女。
妞妞早年有恩典,在內務府記檔,倒是不用參選;孫嫻卻是位列名冊上,本應今年就備選的,因趕上國喪耽擱。
「大姐上次回家,沒提孫嫻之事?總不會讓外甥女真進宮當宮女吧?」曹問道。
「老太太也問過此事,好像孫家那邊另有安排。听著他們的意思,是想要求恩典,免了‘小選’,參加後年的‘大選’。」初瑜回道。
包衣三旗中出來的女孩,父祖品級高的,皇上器重的,也要免「小選」,參加「大選」。曹的胞姐,就是如此。
曹听了,想起東府的兩個堂妹,她們兩個同孫嫻年歲相仿,過兩年也要參加選秀,到時候留了牌子,指婚有指婚的苦;撂了牌子,在外人眼中,又成了被皇室挑剩下的。
等到兒子們婚娶,自己這做老子的,也未必能做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