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甘州衛,牧場。
這個牧場,始建于康熙五十七年,西北駐軍雲集時,就從口外馬場運過來一些母馬與馬駒。經過幾年的牧養,當年運來的馬駒已經「齊口」,母馬也配了良種,產下不少馬駒。
雖說這邊牧場規模比不上口外牧場,但在西北也是獨一份。
除了牧草,甘肅軍屯的節余糧食,也用作馬場飼料,將這些馬匹養的膘肥毛亮,極為精神,而耐寒與負重,都比從口外運來的成年軍馬要強三分。
只是數量有限,「齊口」的公馬不足千匹,二歲以上牙口的小馬有兩千,二歲以下的馬駒有八百多匹。
西北軍左都督、四川提督岳鐘琪站在牧欄邊,手中正撫著一匹公馬的馬鬃。
西北駐軍本有十三萬,五萬駐扎西寧,八萬駐扎甘州。先帝駕崩前,下過恩旨,之前隨征的科爾沁與喀爾喀各部蒙古兵丁,小半繼續駐防,大半回歸各部。
綠營官兵,也奉旨精簡,剔除老弱。
如此,十三萬大軍就剩下九萬,西寧剩下三萬,甘州剩下六萬。
如今西北大軍名義歸署撫遠大將軍貝子延信統轄,實際是川、陝、甘三地軍政都在年羹堯手中。
年羹堯現下任川陝總督,不能常駐西北軍中,他就點了老屬下、現任四川提督的岳鐘琪代替他到軍中坐鎮。
于是,延信領大將軍印信,鎮守西寧;岳鐘琪則以年羹堯副手的身份,駐守甘州。
岳鐘琪將門虎子,今年才三十七歲,正值盛年,在西北軍中資歷卻深。他是進藏官兵的先鋒官,功勞顯赫,在兵部前些曰子上報的進藏將士功臣簿上列第一位。
現下,他看著這些將要長成的馬匹,想著西北的軍馬數量。
西北軍馬有三萬多匹,拋去馱馬與老弱,健馬不到半數。青藏地區,地勢高聳,長途跋涉,人馬皆傷。
就拿康熙五十八年、五十九年進藏官兵來看,戰馬倒斃,是造成的兵丁戰力減弱至折損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這個緣故,使得岳鐘琪曉得,八旗官兵若是想要在西北發揮戰斗力,必須要配雙馬。
朝廷派來與青海叛軍和談的兵部侍郎,已經前往西寧。不過是走個形式罷了,出兵青海已經成必然。
如今,甘州駐軍,就加強了訓練,隨時等著朝廷號令。
岳鐘琪正想著出神,就有衛守官來報,京城來人。
「又是理藩院的官員送喇嘛過來?」岳鐘琪問道。
從青海戰事報回朝廷,這兩個月來理藩院已經送了好幾撥喇嘛過來。這些喇嘛將先朝廷大臣一步,前往青海各部,穩定人心。
「回稟大人,不是喇嘛,來的是戶部侍郎。」那衛官將名帖雙手遞上。
岳鐘琪接過看了,低聲念道︰「戶部左侍郎、二等伯曹……甘肅軍屯事宜……」
他半月前就收到兵部公文,知道朝廷派了戶部官員過來巡視軍屯,原還以為中秋前能到,沒想到現下就到了。
他是四川提督,從一品武將;戶部侍郎只是從二品,說起來還比他品級低。可是曹爵位高,又是京官,所以岳鐘琪見罷帖子,忙使了喚了幾個帳下官,疾步出迎。
衛所外,曹已經下馬,身後佇立著天佑與弘普,一起眺望遠處連片的軍營。
隱隱地傳來將士練的呼喝聲,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天佑與弘普兩個都巴望著,充滿了好奇。
在京城時,他們也曾有機會去過八旗旗營玩耍,看著那些松松垮垮的兵丁,長滿荒草的練場,實讓人對他們是否能保家衛國持懷疑之心。
眼前的軍營卻是不同,只說門禁這一項,就比駐京八旗要嚴的多。
即便曹出示身份,守衛的小校也沒有直接放人,而是使人去通稟軍營主將。
早在出京前,曹就將西北駐軍做了詳細了結,知道岳鐘琪這個人。若是他沒有記錯,這個人將是接替年羹堯執掌西北軍務的人物,而且還因是岳飛子孫被人誣為謀逆,牽扯出雍正朝的文字獄什麼的。
具體細節,曹並不曉得,只是知道此人立功在康熙朝,發跡在雍正朝,在乾隆時期仍在,算是三朝元老級的人物。
當從兵部了結到岳鐘琪的履歷時,曹很是詫異的是,這人如此年輕。只比曹大七歲,不是宗室與滿洲八旗勛貴,能這麼年輕就熬到這一步,在外省武將中也算首屈一指。
這會兒功夫,岳鐘琪已經帶著幾個賬下官出迎。
看到穿著錦雞補服的曹,岳鐘琪也吃了一驚。
他是漢軍地方八旗出身,捐官出仕,由文職轉武職,一直在四川境內當職,沒有去過京城,也沒有見過曹。
年紀輕輕,就是二等伯,不用問,定是父祖玉蔭。
可是據他所知,勛貴子弟年輕居高品武職者大有人在,在文官位上這樣年輕,卻是不容易。
曹帶著欽命而來,少不得岳鐘琪恭問聖安,而後一番相見後,岳鐘琪將曹等人迎接駐地大門。
卻是只在營房大門附近一排院子中的一處安置,距離大軍駐扎處還隔著兩道門。
曹沒有在外頭驛站,直接帶人過來大軍駐地,除了公事需要交接之外,就是私事。
永慶就在西北軍中,兩人一別數載,對這位少年時就相交的好友,曹也很是惦念。
永慶如今是從三品游擊,他曾跟從大軍進藏,在今年春天兵部敘功時,他的名字也位列功臣冊,按理應擢升一級至參將或擢升兩級至副將,以作犒賞。
可是,後來卻不了了之。
曹專程打听了,曉得是雍正御筆將永慶的名下勾了下去。
他姓完顏,即便自立門戶,也仍是十四福晉的堂兄。加上他在西北軍中,早先的擢升,都是十四阿哥請旨。
在雍正眼中,他就是地道的「十四黨」。
曹曉得詳情後,雖是不忿,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火上澆油。
永慶是完顏府出子,中等品級的武將,在西北軍中實沒什麼分量。即便一時受十四阿哥拖累,被雍正所忌,只要沒有其他事故,過個三年兩載,就會被雍正忘到腦後,可以再圖仕途。
除了見永慶,曹還怕持續奔波,累壞了天佑與弘普兩個,想著在這邊修整幾曰,在跟隨軍帳這邊的安排,前往軍屯巡視。
天佑與弘普兩個卻是眼楮黏在岳鐘琪身上,移不開眼。
京城的八旗都統並不算稀罕,隨著父親出去往來交際時,他們也見過高階武官。
然而,那些掛著名兒的八旗權貴,與岳鐘琪這種經過戰火淬煉的戰將,壓根不能相比。
岳鐘琪剛才就開始猜測這兩個小少年的身份,他們兩個穿著只是尋常,可並不像小廝僕役。其中一個眉眼間與曹有些相似,相比是曹家子佷,另外一個,卻不知是何身份。
曹剛想開口問永慶之事,就見岳鐘琪與天佑、弘普大小眼。
曹「咳」了一聲,指了指弘普,對岳鐘琪道︰「岳軍門,這是下官內弟金普。」說著,又指了指天佑︰「這是下官犬子曹霑。頑劣小兒,隨著下官出來見見世面,這些曰子,就要勞煩軍門了。」
說完這些,他又對天佑、弘普道︰「還不快見過軍門!」
岳鐘琪是西北人,長在西北,姓子粗中有細。他才不相信,曹數千里路帶著兩個少年,只是為了讓他們見世面。
可要說是帶著子弟借機到西北軍歷練,謀取軍功晉身,這二位又太小了些。
他心中猶疑不定,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道︰「曹侍郎過謙,自古英雄出少年,令弟令公子如此英姿,倒是使得本督想起自己少年時,也曾追隨先父身後,增長見聞。」
天佑還好,只是一時被軍營的氣氛感染,神智還算清明。
弘普身為愛新覺羅氏後代,也向往祖上榮光,已經忍不住,小聲對曹道︰「姐夫,能同岳軍門說說,帶咱們去練兵場見識一下嗎?」
曹挑了挑眉,看了弘普一眼,對岳鐘琪,道︰「岳軍門,孩子們尚小,不知這請求是否便宜?」
岳鐘琪听了,神情已經慢慢僵下來,帶著冷淡道︰「軍營重地,不是市井雜耍,還請曹侍郎見諒。」
曹這邊沒什麼,反而還很佩服岳鐘琪的風骨;弘普小臉紅撲撲的,瞪著岳鐘琪,想來是抹不開臉。
曹不去管他,對岳鐘琪問起老友永慶。
「完顏永慶,游擊?」岳鐘琪听著,神色已經舒緩︰「沒想到曹侍郎是善余故交,善余早年曾在本督麾下。」
提及永慶,岳鐘琪神色一黯。他實沒想到,進藏功勞單上可以排入前五的永慶,竟被朝廷撂到一邊,沒有任何犒賞。
他沒有久留,使人去尋永慶,而後就走了。
天佑臉上,已經添了幾分歡喜,道︰「父親,這就能見慶大伯麼?」
永慶出京時,天佑已經記事。他記得那是父親的至交好友,身材魁偉,每次見他,都要將他提溜起來,放在肩膀上。
武官營地里,永慶听著來人傳話,不由愣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