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雍之始
梧桐苑,上房。
听了李榮保拖著病體親自造訪之事,初瑜也有些猶豫︰「到了這個境界,還真欠好再埋怨富查家,到底當如何是好?」
曹稍加思量,道︰「論起門第、人品,這個傅清也算是好的。只是長媳真的那麼難做嗎?這些年,是不是累了?」
到最後,他話中帶了幾分關切。
這個世道,不管什麼身份的女子,最後都要拘在內宅。
他能體諒憐惜,可究竟?結果不是女子,做不到感同身受。
初瑜听了,道︰「能嫁給老爺,又有老太太這樣慈愛可親的婆婆,是我的福氣。只是世家女子,像我這樣有福氣的又有幾個?不旁人,只東府那邊,二弟妹這些是怎麼過來的,老爺也曉得。」
到底,還是因長媳要侍奉婆婆,在婆婆跟前立規矩,擔憂遇到個極品婆婆罷了。
「明兒使人探問探問,看看富查家三夫人的性子如何?既然富查氏能被選為皇子明日妃,父母操守上當挑不出錯來。」曹道。
初瑜依舊否決︰「若是富查家的明日長子尚在,這親事也可議的。下邊那麼多的,還要看顧幾多年?」
曹蹙眉道︰「要是不考慮他們家,那現下的流言怎麼辦?」
初瑜聞言語塞,不出話。
屋子里氣氛有些凝重。
初瑜垂頭尋思片刻,道︰「老爺是相中富查家的二少爺了?」
曹點頷首,道︰「之前想著找個門第不高的,府里這邊能照拂上。可如今兩府諸人都在官場,難保有個起起落落。人心易變,即便現下找個老實天職的做女婿,也不知道那時會是什麼嘴臉。富查家正顯貴,又有女兒為皇子明日妃,往後就是……眾目睽睽之下,反而處處要守著規矩,注意名聲。若無意外,富查家就是一甲子的富貴太平。」
初瑜自曉得丈夫話中之意。
現下的四皇子明日妃,也是未來的皇後,未來的太後。
曹家的根基,到底薄了些,榮寵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間,不像富查家那樣根深蒂固。
初瑜被丈夫得有些心動,卻依舊是掙扎著道︰「那一大家子人,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天慧哪里受得了這個?」
關心則亂,夫妻兩個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商議到三更,也沒能拿出個章程來。
一夜無話,即是富查家大宴賓客的日子。
雖李榮保一直任外官,可富查家有個首輔在,官場上誰能不給這個面子?
更不要馬齊現下是掌部大學士,正好是曹的直屬上司。{手.打/吧Shouda8}曹這邊,早就收到帖子,落衙出來,少不得走上一遭。
李榮保府里,賀客盈門。
不出意料,出面應酬來客的,正是馬齊,而不是李榮保。
雖也有人好奇皇子岳父怎麼不出來待客,可在馬齊代弟弟告罪後,也沒有人真的挑理。白了,半數的賀客是奔馬齊來的,半數是為了送禮,倒也沒有幾個留心一直放外任的李榮保。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盡管有人瞧著曹與馬齊,嘀嘀咕咕,卻也沒有人當面什麼閑話。
只有十二阿哥,神色有些不自在。
到曹這個身份,欠好多待,否則就有阿附上官之嫌。
因此,曹並沒有在富查家久待,走了個過場,就從富查家出來。
十二阿哥跟了出來。
不管從身份貴重上,還是從親戚輩分上,十二阿哥都是尊長,曹是卑幼。
可此時的十二阿哥哪里有底氣,倍加陳懇地表達了歉意。
只是這個時候,流言已經散出去,十二阿哥報歉又有什麼用?
起十二阿哥,從不受寵的庶皇子,到康熙末年的掌旗務的實權王爺,因被雍正不喜,接二連三的降爵,走足了背字兒。
曹滿月復怨憤,也欠好多什麼了,要否則落在旁人眼中,就是曹「落井下石」。究竟?結果在京城,沒有秘密,不定兩人的會面,彼此的對話,今晚就跑到那位案頭上。
比及曹回府,初瑜這邊也探問出一二。
李榮保之妻是舒穆祿氏,當朝大學士徐元夢的堂佷女,亦是八旗書顯貴人家身世。
雖李榮保有侍妾數人,可夫妻兩個感情亦是琴瑟相合,生有三子一女。除明日長子、明日次子、明日長女外,還有一個稚齡明日幼子。
剩下的七個庶子庶女中,夭折了兩個,剩下四個庶子、一個庶女。其中兩個庶子已經娶親,剩下兩個庶子未成年,庶女更了,七、八歲年紀。
看來雍正欽點富查氏為四皇子明日妃,不知是為了馬齊的緣故,還有舒穆祿氏的緣故。
都女兒類母,舒穆祿氏好生養,又賢良,又是八旗書香人家出來的,知書達理,正是世人眼中的好婦人。富查氏這個做女兒的,自然也錯不了。
「這舒穆祿氏同三姑女乃女乃那邊卻是能論上親來,就是有些遠了。不過,都脾氣好是真的。這個傅清也使人探問了一下,有兩個屋里人,都是早先侍候的丫頭,年歲比傅清還要大幾歲。」初瑜著,到底帶了不滿。
想想傅清的年紀,曹也實在沒話。
這個世道,就是如此。
不旁人,就是自己兒子,今年才十六,前些日子還差點收了個屋里人。
想到這些,曹有些不耐煩了。
娶的兒媳婦可以「賢良」,可不肯女兒未來的日子也「賢良」。
「富查家這樣的門戶,往來的也都是得過去的人家;若門第低了,往來的人家就雜了。」初瑜斟酌著道。
昨天是曹有意富查家,想要服妻子,今日就輪到初瑜覺得富查家也能入眼了。
夫妻兩個面面相覷,不由大笑。
「是我著相了。天慧尚未及笄,哪里就那麼急了?總不克不及為了旁人嘴,就倉促忙忙地將女兒許出去?若是真與富查家有緣分,三年後再結親也不晚。若是沒緣分,三年後也沒人會記得這一茬了。我就不信,咱們的女兒還愁嫁。」曹道。
初瑜撫著胸口,松了一口氣,笑道︰「真讓人提心吊膽,不管富查家口碑如何,就這樣慌忙定下親事,還真叫人不安心。」
李榮保府中,前院的客人還沒散盡,庭院的彩棚里里酒席依舊。
馬齊與傅清卻是已經不在,只有李榮保的兩個庶子與其他年長的佷子,招待著剩下的客人。
此時的馬齊與傅清,正在李榮保床前。
李榮保躺在床上,臉色灰敗。
舒穆祿氏紅著眼圈,站在一邊。
馬齊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看著奄奄一息的弟弟,眉心擰成個「川」字。
「二哥……我怕是挨不了幾天了……」李榮保吃力道︰「剩下您佷子佷女們,還請二哥看護一二……」
馬齊「騰」的一下站起來,咬牙道︰「熬不了,也要熬。就算不是為了富查家,也要想想大姑娘。」
紅白喜事撞到一起,就是尋常人家也都在意,更不要富查氏要嫁入的是皇室。
一個克親無福的名聲出來,往後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李榮保苦笑道︰「我也想熬,可自己的身體,自己個兒曉得。到底,還是命數……從曾祖父開始,富查家的男人除二哥,還有誰熬過了甲子的坎?」
听著這悲音,舒穆祿氏已經忍不住簌簌落淚。
馬齊努目道︰「胡思亂想什麼,什麼甲子的坎?我能活得好好的,怎麼就不克不及?」
原來從馬齊曾祖一輩開始,富查家的男人就都不算長命,馬齊與李榮保的曾祖是五十六就沒了,祖父活到五十八,父親只活到四十三。
兩人已經病故的兩個兄弟,老大活到康熙四十三年,五十七歲上病故,老三馬武是去年沒的,終年五十九。
按理來,在這個時代能活到五十,就不算短折,可究竟是年壽不高。
「我也盼著熬過去,可總要防著萬一……」李榮保話雖吃力,可思路尚清晰︰「若是熬不過去,還請二哥做主,能瞞就瞞上幾日……」
馬齊的身子,一下子佝僂下來。
盡管滿心不甘,他也曉得弟弟的沒錯。
不管如何,總要開始預備,省獲得時候來不及。
想到這里,馬齊緩緩地址頷首︰「就好好休養吧,不消操心這些,一切有我,」
李榮保听了,安心地閉上眼楮,昏昏沉沉地睡去。
舒穆祿氏上前,將帳子放下,眾人退到外堂來。
「這邊的院子,放置些妥當人看護……多預備些冰……」馬齊坐下,對舒穆祿氏道。
「二伯……」舒穆祿氏語帶哽咽,露出幾分絕望。
「明日還好,皇子其實不親迎,宮宴那邊,我也能頂一頂。依照前幾年修的條例,皇子福晉嫁後九日才回門……真有個萬一,皇上與四阿哥那里是瞞不住的,只瞞著外人罷了……」馬齊也是古稀之年,面上疲態盡顯。
舒穆祿氏怔怔的听了,只覺得心中悲苦。
傅清站在一旁,也帶了幾分茫然,實不敢相信,父親已經到了這個境界。
一時無話,屋子里只生身下舒穆祿氏的哽咽聲。
過了好一會兒,馬齊才嘆了一口氣,道︰「大姑娘那邊,也要早做準備。若是……就接了東直門那邊的三姑娘過來,比及大姑娘回門時,帶進宮去……」
翁國圖是馬齊的從堂弟,兩人一個曾祖父。富查家是八旗大戶,只高祖這一系的子孫,就三在三個佐領下。翁國圖也曾繼父祖職,領過佐領,可無子病故,世職由異母弟襲了,留下個女兒,也成了寄人籬下的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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