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腰湖畔。
點點篝火,映照滿天繁星。
稻花香里,蛙聲一片。
一群營中長夫,正手舉火把,手拿魚叉在湖邊叉魚。夜晚出來的魚兒不少,游來岸邊淺灘,經驗豐富的長夫,一手火把一手叉,一叉一個準,折幾根柳條,穿過魚鰓成串,倒是收獲不少。
朱以海一手搖著扇子,驅趕蚊子,雖然身上也灑了驅蚊子藥水,但在江南水鄉,夜晚的蚊子還是太多,跟戰斗機群掠過一樣轟鳴作響。
四周燃起的一堆堆加入了辣蓼草的煙堆,也僅僅只是讓情況好了一點點。
「韃子會來嗎?」
大學士沈宸荃問,對于那個嚴我公他倒不懷疑他忠誠,只是覺得他未必能騙到韃子。
朱以海倒是信之不疑,這年頭降虜的士紳太多了,多到不降的反而不正常,所以嚴我公此時去詐降,並不顯得突出,而且他跟嚴我公一番細談,發現這位舉人心思慎密,應變能力很強。
嚴老三聯合了許多懦弱的鄉紳要投降,這其實反而是在意料之中的,畢竟他們來了沒多久,現在形勢下,這些人坐擁許多財產平時過著好日子的特權階級,不想跟著要沉沒的大明一起死也是人之常情。
嚴我公倒是個意外。
不過他之前雖然挺支持朱明,但也沒想過要走這條路,現在也是為了救叔父才出此下策,不過也恰說明嚴我公是個既忠且孝的人,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甚至朱以海還通過這件事,想到更遠處。
未來斗爭,也還是可以多管齊下嘛。
「文忠,各營的軍法官挑選的如何了?這個事情要盡快落實,軍隊不僅要能打敢戰,還得可靠听指揮,這些就得有一個合理的監察制度。」
朱以海是向來崇尚制度的,人治總不如制度來的更可靠穩定。
「按殿下的要求,還在挑選,已經初步安排了一些人了。」
朱以海要求各營哨隊都要落實監軍執法,而且最好是用士人專職,這個要求不太容易滿足,雖然現在軍中新兵多,且有大量士紳忠心棄筆,可安排做這專職的監軍執法,其實好多士人並不太願意。
他們滿懷報國熱誠,想要棄筆從戎殺敵,而監軍、執法這樣的事,與他們的初衷背離。
從另方面來講,這樣專職的副職監軍、執法,其實也是與軍中將士們站在另一個相對對立層面的。
好多人抵觸。
「我準備健全我們如今的軍中組織結構,要想立足吳地,我們必須把現在的兵馬整合起來,要變的有凝聚力,更得上下通暢。」
朱以海的計劃是要在軍中成立營務處、監察處、糧台處以及采編處,這四個機構中,營務處相當于是司令部,負責發號施令法。監察處則是監軍執法,相當于憲兵。糧台處,則是裝備後勤,采編處則是負責情報。
要不然現在十一個營頭了,一萬多人馬,指揮起來就不太順暢,軍隊多了,地盤多了,還得指揮地方鄉勇民團,就更得細化組織。
朱以海還希望加強軍中思想、軍事等方面的培訓,比如在營務處下,要辦一個軍官、士官培訓班,把軍中年輕而又忠誠的一些骨干分批培養,朱以海和張名振等將領還可以親自教導,甚至培養感情,拉近關系。
另一方面,也從軍中或是地方把一些較有才能的人招到營務處幫助任事,加強鍛煉,將來可以下放各營中獨擋一面。
再者,營務處本職工作就是發號施令,相當于是軍中司令部,負責制訂作戰計劃,研究戰略部署,所以也肯定會招來一批專業的人充當參謀等。
健全中樞決策大腦,下面的各營兵馬才能發揮更高的戰斗力。
糧台處則是朱以海之前在寧紹就已經設立了的,目的還是打仗和後勤分開,將領只管練兵打仗,糧草軍餉由專人負責供應,既各司其職,也同時對帶兵的將領形成一定的制約能力。
有兵沒餉,則只能听從依靠朝廷。
還能保證實兵實餉。
監察處也是剛剛設立的,負責監察軍紀,執行軍法,督戰等,各個專職的副職也還要負責將士們的思想動態,加強忠君愛國的思想教育,甚至要負責鼓動宣傳,輿論掌控等。
對于一個政權,尤其是處于如今這種崩潰狀態下的政權,要想重獲新生,思想和輿論也是一個重要的戰場,若任由別人掌握輿論控制權,將是非常可怕的。
采編處則是軍事情報部門,下面會有專門的情報參謀,以及偵卒、探差等,各營不僅要設有夜不收、塘騎,也還要培訓招募更多的探子,甚至發展暗樁密探等,要在各營,地方鄉勇民團,甚至是府縣鄉村,安插探子,建立一個嚴密的軍事情報網絡。
四處各司其職,俱听命于江南提督朱武。
營務處下設隨營講武堂、士官培訓班以及參謀部等,這個部門其實就是掌握軍政軍令,朱以海特委任大學士沈宸荃為營務處協理。
而後勤這塊負責糧餉,由通政使虞大復兼任糧台協理。
沈文忠被授為監察處協理,授陳潛夫為采編處協理。
陳潛夫是剛從紹興前來的,張國維等大學士們朝見朱以海回紹興後,便馬上籌集了一批武器糧餉,最後由陳潛夫帶人運送過海而來。
這個陳潛夫說來也是個奇人,浙江人,四歲喪母,二十四歲補杭州生員,二十五歲時求娶紹興孟氏長女,後來看到小姨子長的漂亮,就非要納這小姨子為妾,老丈人家被磨不過居然還同意了。
為人放蕩不羈,行為不儉,被人稱為狂士,他卻笑說現在是亂世,君子但求大節,不求小過。
家貧落魄卻偏偏好狂言大話喜作驚世駭俗之語,可這人也有本事,硬是娶到了紹興大戶孟氏之女,甚至後來還把小姨子也娶了,吃軟飯吃出了很高境界,但人家也確實有本事,娶了孟氏姐妹第二年,便中了舉。
崇禎九年,二十六歲的他中舉。
中舉後連考幾次沒考上進士,但到處交游,結識了許多朋友。
崇禎十六年,授開封推官,上疏請求陛見,陳河南事得失,不許。李自成破開封後,河南州縣望風而降,周王和地方官員們紛紛跑路,唯有陳潛夫一個小小推官,卻捧出明太祖畫像,招募鄉勇抵抗李自成。
等十七年李自成兵敗時,陳潛夫聯絡河南地方將領,還收復了許多失地。弘光稱帝,授這個牛人為河南道監察御史兼監軍,後來陳潛夫護送童妃到南京,這童妃自稱是福王正妃元配,結果陳潛夫送到南京後,朱由崧卻不承認,將之下獄,陳潛夫因此被牽連下獄。
清軍過江,弘光出逃,陳潛夫也得以逃出監獄,從南京回到紹興,借助老丈人家的錢財,再次招兵買馬到錢塘前線抗清。
張國維等籌集一批糧草器械,陳潛夫又主動請命護送前來。
他這一路上非常順利的把錢糧武器都送到朱以海手中,武器、民夫都沒半點損失,他自己招募的那幾百紹興義勇還很彪悍,甚至他的那隊家丁還有不少是當年在河南招募的老兵。
聊過之後,朱以海也覺得這個陳潛夫是個非常不錯的人,很有能力,不過就是喜歡一驚一乍的故做驚人之語,說話有幾分UC震驚部的味道,十足標題黨。
但是跟一般的東林嘴炮不同之處在于,這人不僅會起標題,而且也確實肚里有貨,能夠既提出問題,還能送上解決的方案,甚至還能給你羅列出方案一二三,上中下幾策來供你選擇。
偏偏還長的很帥,就算穿上鎧甲,都是古裝帥氣儒將,此時年方三十五,可以說真是大好年紀,一想到歷史上這人後來帶著孟氏雙美投水自盡殉國,朱以海也不禁感嘆。
要不是生不逢時,這人可以說是人生贏家。
對這樣合胃口的人,朱以海才不管別人怎麼評價陳潛夫,當即拜他為太僕寺卿,然後讓他留下听用,又讓他協理采編所,負責軍中情報這一塊。
這種放蕩不羈,交游廣泛的人,是很適合搞情報工作的,三教九流,他都能結交的了,市井販夫,都能打成一片。
「關于諸軍營,我打算是稍修改下營制,原先一營定的是千人,我打算改為一營定制五百,另外每百人用長夫三十六名,一營總共是長夫一百八,其中營官及幫辦用人等,共長夫四十八,搬運火藥等各有定數。」
「營中戰兵除訓練、作戰外,不再承擔差役、雜務,長夫為專門的後勤雜務人員,做為軍事保障,這樣既能減輕戰士們的負擔,也能加快軍隊行軍機動速度,加強戰斗力。」
「還有一個好處,則是以後行軍,可以不必再臨時征夫抓丁,以免騷擾百姓。」
對于這些,如今被任命為幫助軍務的四位文臣,沈宸荃、虞大復、沈文忠和陳潛夫都表示贊同,雖然他們是文官,領兵打仗這些肯定不如王之仁、張名振他們,但是處理這些肯定要長于那些武將們。
朱以海認為健全組織,優化結構是很有必要的,最起碼一點,做好後勤保障,提供充足的糧餉,以及合理的撫恤善後工作,將士們才能安心在前面作戰賣命。
「嚴我公的幾位子佷也都是滿門忠勇,臣已經特將他們招到采編處幫辦听差。萬一嚴我公不幸為國犧牲,臣定會好好照顧他們的。」陳潛夫潛台詞是已經把嚴家一些年輕人留下來當人質了。
「沈卿,擬道密旨存檔,賜嚴我公進士出身,授翰林院編修,秘旨授封,暫不公開。」
「陳卿,你親自負責與嚴我公的聯絡,記得謹慎一些。」
這邊談著,羽林前營游擊楊伯興過來稟報,「殿下,嚴我公的兒子回來了,事成了。」
朱以海聞訊馬上召見了剛從祝家莊回來的嚴我公兒子。
听完經過,不僅朱以海興奮起來,其它人也都振奮不已,想不到計劃如此順利。
「韃子真會來嗎?」
「李賊已經完全相信了臣父親,他們今晚半夜就會前來襲擊馬腰湖此處營地,韃子游擊幾什哈親自帶領五百韃騎,另外李遇春也將集合手下家丁、老兵五百騎同來,其參將李元善負責留守祝家莊。」
一千騎,朱以海哈哈大笑。
原本龜縮祝家莊不出,近五千人馬,並不好打,畢竟祝家莊雖不是什麼城堡,可也是一座莊園,韃子們現在還臨時加固,挖了溝加了拒馬等。
現在他們肯出來,還是半夜跑出來,分出一千騎,剩下三千五百人留守。
則不論是這一千騎,還是那三千五百人,都實力大降。
「好了,嚴翰林已立大功,接下來就看我們的了。」
「張帥,你有把握否?」
一直坐著沒怎麼吭聲的張名振站起身來,拍打著胸口甲冑,「殿下,談到參謀軍需情報監察這些,臣一介武夫不太擅長,但要說到對陣拼殺,臣卻當仁不讓。兩軍交鋒,唯勇者勝,區區一千韃虜漢奸,臣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朱以海對這個回答非常滿意,起身道,「取孤為張帥趕制好的王命旗牌來!」
親軍取來兩件東西。
藍色繒布制成的令旗,和金漆木牌。
「張帥,此為孤親授你之王命旗牌,得此旗牌,軍中可便宜行事,先斬後奏!」
大明有尚方寶劍,也有王命旗牌,王命旗牌與南北朝時的節、唐代的節度旌節功能類似,握有生殺大權。
大明的王命旗牌,四旗四牌,每旗用闊絹一幅,長四尺,闊一尺九,槍長六尺五,圍三寸二分。每牌連臥虎蓋長八寸,厚七分。
令旗令牌,在外不許擅造,須得兵部請旨,工部制造,特旨頒發。
閑常不許擅用,班師之後照驗還官。
最初是只授給出征總兵官的,文官不能授予,到後來漸漸濫授,不僅總兵官出征得授王命旗牌,那些分領兵馬進擊的副將、參將、游擊等也能得王命旗牌,再後來提督軍務的巡撫、因為沒有旗牌,沒有了先斬後奏的便宜之權,很難號召的動將領們,于是也請奏頒旗牌。
到後來,甚至連兵備道們也都能請奏王命旗牌,不過兵備道們多數是向上級的巡撫請求授給旗牌,巡撫有四旗四令,分授一旗,以得便宜。
弘治年間旗牌三百面,各有編號,後來正德、嘉靖、隆慶各朝又各增數百面,到了明末時,朝廷的王命旗牌已經有數千了。
甚至不再是四旗四牌,京營總督十一面,協理京營和各掛印總兵各十面,提督八面,贊理軍務六面,總兵副總兵各五副,參將、游擊各三面,而巡撫、兵備道甚至是監軍宦官也一樣能授旗牌。
旗牌雖濫,但威力一直都在。
臨陣督軍,必賴旗牌。
就連當年袁崇煥殺毛文龍,雖說是請尚方劍斬之,但其實袁殺毛之前,可還是擺案焚香,先請出了王命旗牌,然後才用尚方劍斬的。
尤其是文官們,請頒旗牌以後,就有了賞罰、調軍、提督的權力,除了總領軍務,也可用于政務,以及征調錢糧稅賦。
軍官臨陣不用者,許以軍法從事,憑旗牌可以直接斬殺。
因此這些有權擁有旗牌的大將、文臣們,一般還都特設有旗牌官,負責保管執掌旗牌,並在需要時,奉令持旗牌調兵或執法。
之前朱以海臨危即位監國,一切都是草台班子。
哪有什麼王命旗牌可授,對張名振、王之仁都是解自己的佩劍,然後充當尚方寶劍授予,這其實也不是正規的尚書劍。
這次陳潛夫從紹興來,便特帶來了一批張國維于穎他們新造的王命旗牌給朱以海用。
張名振接過,發現是十旗十令,這是掛印總兵官的規格,比提督還高一級。
「這是孤頒下的第一份王命旗牌,張帥可憑此號令軍中,便宜行事,有臨陣不用者,許以軍法從事,用孤所賜尚方劍斬之。」
張名振鄭重接過,將王命旗牌分別交給了自己的妻佷馬呈圖馬貢圖兄弟倆,這兩人原是他中軍家丁隊長,現在特授為旗牌官。
朱以海又拿出四副旗牌,分別授予沈宸荃、沈文忠、陳潛夫和虞大復,四人分領軍中四處,主管軍政軍令、後勤糧餉、監察執法和軍情偵察等,有這旗牌無疑會方便許多。
他們的王命旗牌每人六旗六令。
最後還給羽林前營的楊伯興一副,四旗四令,羽林營做為軍中憲兵,十分特殊,握有執法權,所以特別頒給。
朱以海還把自己的佩劍解下來,授給楊伯興,王命旗牌配上尚方劍,軍中就沒有不能斬的將領。
「今夜,張帥負責指揮迎戰,楊將軍負責督戰執法,沈卿等負責後勤輔助。」
朱以海起身,抬頭望向東方,天空依然晦暗漆黑一片。
「黎明就在眼前,天明與諸卿共慶勝利。」
朱以海拒絕眾勸說他離開此地,退到安全之地的建議,不僅不離開,還讓人把他的提督大旗上加上六盞燈籠,好更顯眼一些,更吸引韃子漢奸們。
「諸卿各去,孤就在此旗下,坐待天明。」
「放心吧,孤在湖中船上,若是這也不安全,那還有哪安全?況且,今夜,狩獵的人是我們,韃子們才是獵物,哪有獵人怕獵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