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南岸,運河上工商大鎮震澤。
朱以海命旗手營擦亮鎧甲,換上新罩衣,軍容齊整的出城迎接鄧王和四巡撫一行。
旗手營原本職責就是儀仗,此時精選細選高大勇武戰士,身著一水的水銀甲,腰佩刀背負弓,手持長矛,高舉戰旗列隊相迎。
一路跋涉而來的朝聖團,看到這軍容,都為之動容。
左僉都御史、金衢嚴巡撫黃道宗看到這軍容,撫須大贊,「難怪監國提兵北伐,連戰皆捷,僅此軍容,韃子自當不敵。」
而賜國姓朱成功也駐足打量著這支兵馬,雖心知這些肯定是特意精挑的士兵,有如朝廷以前的大漢將軍,但他並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雖有功名在身的監生,可自家在東南海上縱橫,他對軍隊並不陌生,一眼看出這些威武的儀仗兵,不僅是樣子貨,他們身上散發著一股子鐵與血的味道,這是真正從死人堆里出來的老兵。
想到此行的任務,朱成功心中復雜,父親希望他借此機會來朝見魯監國,探清這位年輕監國的虛實,若真是中興之主,福建鄭氏當全力支持,同時讓他想辦法得到魯監國賞識,成功當上監國的女婿,這樣鄭氏在福建地位就能更加穩固。
若是魯監國跟弘光、潞王等一個德性,那麼鄭家就絕不可能把寶押在他身上,雖然之前南陽王朱聿鍵不肯配合,但現在鄭芝龍已經把朱聿鍵的弟弟唐王朱聿安置在福建,十分禮貌客氣的拉近關系,這是鄭家的一個伏棋,萬一魯監國不行,那他們就擁唐王。
實在不行,鄭芝龍還有一個伏棋,那就是他在幾年前就把洪承疇的老母和妻兒等都接到了福建,一直好好供養著。現在洪承疇已經是江南總督內院大學士,萬一這明朝真氣數盡了,手里有洪承疇的老母在,還能通過這個關系,跟洪承疇這個大清新貴聯系,通過他的關系向清投降歸附,憑鄭氏在東南海上的實力和地位,他相信自己前途總不差吳三桂和三順王的。
這些後手鄭芝龍並沒有告訴年輕熱血的兒子,只是讓他來看看魯監國是否真是中興明君,朱成功對父親的這種觀望態度,很是不滿,在他看來,當此國難之際,魯王既然勇于站出來領導抗清,那麼大家做為大明臣子,自然就得忠心擁護,不能有三心二意,首尾兩端。
這位鄭家海上集團的大公子,因為從小讀書,接受精英教育,走的是跟父輩們完全不同的一條道路,所以思想也跟曾經亦盜亦商的父親們完全不同,骨子里朱成功跟江南復社的那些士子們沒什麼區別。
這一年間,他從南京國子監回到福建老家,又從福建再北上到吳越,這條以往常走的路,現在已經大變了樣,人心惶惶不安,越往北走,越是動蕩。
但到了浙東後,又感受到了不同的氣氛,這里緊鄰韃虜前線,可大家的眼中卻沒那麼迷茫。
之前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渡海後,越來越明白了些什麼,嘉興本是韃子佔領之地,可現在嘉興府縣鄉里,卻比福建廣東那邊還安靜太平,百姓居然在韃子鐵蹄下安居樂業?
一開始他覺得不可思議,後來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韃子讓他們安居樂業,是親提六師北伐,在嘉興硬生生打出一塊地盤的監國殿下,改變了這里。
時間很短,改變卻極大。
免去百姓歷年積欠,減免三年稅賦,停三餉等等,清剿流寇,打擊盜匪,建厘金局抽厘助餉而不傷民,軍中建長夫營執役而不征丁做夫不累民,這些事情不可想象,但在這里卻已經在正式推行。
沒有胡亂攤派,沒有各種勸捐,甚至鄉野道路反而更通暢安全了。
最重要的是監國一萬兵北上,到現在據說都已經擴充幾倍,但他的兵馬卻並沒有軍紀敗壞,四處搶劫。
鄭家是海賊起家,後來接受招安,壟斷了東南海上貿易,所有海上商船都要插上鄭家授予的旗子,鄭家根據商船大小,分授不同旗子收不同的銀子,大船年收三千兩銀,僅此一項,鄭氏收的保護費就高達一千多萬兩銀子。
而鄭氏更是憑借其強大的武力,在擊敗了其它海盜後,控制了航線,壟斷了大明對外貿易中的中國商貨,在與西班牙貿易中,實際充當了大明代理人角色,形成了實際上的鄭-西班牙貿易。
鄭家以武力支持其對貿易的壟斷,憑此獲取大量的錢財,只是與他們東南王的實力不相匹配的是他們的政治地位,初受招安時鄭芝龍僅是個游擊。
這些年鄭氏不斷的努力,想擠身大明政界上層,以獲得更高的位置來保護他們的這些豐厚利益。
但就算在弘光朝時獲封南安伯爵、福建總鎮,鄭芝龍的海上集團,仍然也還兼職海盜生意,不僅打擊那些不服管教的海賊勢力,也攻擊那些不肯交保護費的海商,甚至對葡萄牙、荷蘭人、西班牙人也經常動手。
甚至,他們也仍然經常打劫沿海的百姓,時不時的也會上岸搶劫。
鄭家的龐大的武裝力量,這些年軍紀比過去要好一些,但也只能說是一般,仍保留著海盜的許多惡劣習性。
跟魯監國的北伐軍一比,天壤之別。
他在軍中呆過,知道想帶好一支兵馬很難,想要讓那些手握刀槍的兵听話守軍紀,更難。谷
他無法想象,魯監國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
朱以海新組建的旗手營三軍儀仗隊,第一次威武亮相,確實把這些南來的各種人馬震住了。
就連闖軍大將李錦、郝搖旗、袁宗第這幾位,那也是見過大世面的,曾經更是隨闖王打進過北京城,在皇帝的金鑾殿站過。
但他們也被朱以海的儀仗隊震住,不是覺得這些兵有多精銳,其實闖軍雖是流賊起家,但到了後期,也是有過不少精銳部隊的,甚至闖軍後來還有非常精悍能打的騎兵部隊。
比如李自成後期屢敗官軍的其中一個戰術,號稱三堵牆,便是臨陣列馬三萬,三萬重甲騎兵,猶如李自成老家歷史上西夏的鐵鷂子,前面一萬騎兵敢調頭,後陣就砍殺。
沖擊的時候,鐵騎猶如三堵牆一樣的推進,若是遇一般官軍,直接就沖破擊潰,若是遇到那種非常硬的,那就騎兵假裝敗逃,誘敵破陣追擊,然後等他們陣形打散後,闖軍的步卒持長槍圍殺。
在李自成的三堵牆騎兵攻勢下,明軍基本上沒有擋的住的。
後來孫傳庭奉旨討伐闖軍,為對付三堵牆,特意打造了三萬輛火車,居然硬生生的擊退了李自成的三堵牆騎兵,可就在孫傳庭以為自己能勝時,李自成居然破天荒的又掏出了第四堵騎兵牆,火車陣潰,孫傳庭死,崇禎朝其實也就在此戰中滅亡了。
三四萬鐵甲騎兵,那才是真正的威懾天下的存在。
可李錦他們此時震驚的是這位魯監國,憑什麼能做到這些,听說他在台州斬北使稱監國時,手下就百來家丁護院。
後來去台州去寧波,幾乎就是孤身起家,渡海時也不過一萬人,但大多新兵,老兵也來自各部,可在這短短時間里,硬是有了如此氣象。
「我覺得這位真有幾分漢光武帝之氣勢啊。」
「也許他真能成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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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以海親自率隨駕的文官武將在城門前迎接一行人到來。
遠遠的,一個須發花白身穿蟒袍的男子便快步上前,然後一把拜倒在朱以海面前,「臣朱聿鍵拜見監國殿下。」
朱以海看著這人,歷史上最悲情的一位皇帝,空有滿腔熱血和抱負,最後卻只淪為了鄭氏集團的傀儡,隆武帝在南明諸帝中,算是最好的,可卻空有壯志徒乎奈何,最後死于北伐前線。
「皇叔快快請起!」朱以海扶起鄧王。
歷史上,唐魯二藩相爭,浙閩對立,最終加快了南明的崩塌,而這個時空,朱以海一來就搶先即位監國,並第一時間派人去追朱聿鍵。
朱聿鍵也在得知朱以海監國後,很痛快的放棄了再監國。
相比歷史上,因消息不通,兩人各自監國,但後來實際更早監國並稱帝了的隆武帝派人傳詔朱以海,讓他退位歸藩時,其實朱以海也確實奉詔退位返回台州了的,只是後來張國維等許多浙東大臣,認為清軍大兵壓境,國難當頭,這個時候不能退讓,只能將來誰先收復南京再奉誰為尊。
朱以海于是又猶豫著被請回紹興,結果後面兩家矛盾越演越烈,你殺我使者,我砍你大臣,又互相給對方的大臣將領們授爵封官,搞的烏煙瘴氣,倒讓韃子撿了便宜。
「臣違背祖制,擅離藩地,率部來吳,請殿下降罪責罰,但請不要讓臣回去,臣想留下來一起打韃子。」朱聿鍵很誠懇的道。
朱以海挽著朱聿鍵的手,有幾分感動的道,「皇叔不顧體弱多病,仍堅持北上抗虜,這是何等的忠于國家,孤又豈能責罰。皇叔便留在軍中,協辦軍務,我等太祖高皇帝子孫,一起並肩殺敵,再造大明!」
朱聿鍵被這番話說的老淚縱橫,想當年清軍入塞,他募兵北上勤王,結果反被崇禎訓斥,甚至降罪奪爵關入鳳陽高牆,而如今他再次率兵北上,魯監國對他卻是完全不同的態度。
「大明在殿下的帶領下,定能中興恢復矣。」
「光靠孤一人也是獨木難支,要恢復天下,還得團結一心,合力抗虜。上自宗室親藩,下直黎民百姓,從山澤草莽,到蠻夷戎狄,只要願意聯合抗虜,孤都敞開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