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見王展急了眼,一副擇人而噬的凶相,忙陪笑道︰「王哥,小弟見到王哥欣喜,一時口不擇言,望王哥恕罪。」
說著,抱拳一禮。王展哼了一聲,伸手又將身旁女子摟回懷中,繼續往後走去。
那漢子不肯讓王展離開,笑道︰「王哥,咱們兄弟有幾年未見了,听說你去了南邊發財,小弟請王哥飲上幾杯,敘敘舊。」
王展冷聲道︰「罷了,沒事別擋著老子,閃開。」
那漢子笑道︰「夜長著呢。小弟有件發財的買賣介紹給王哥。」
徐道覆見那漢子糾纏不休,開口道︰「王展,既是老相識,不妨一起喝上一杯,也听听有何發財的買賣。」
王展听徐道覆發話,不敢違逆,瞪了那漢子一眼,道︰「跟我來。」
淑蘭院分為前後兩部分,前樓是听曲之所,後院還有七八棟彩樓則是男女尋歡作樂之所。
起初韋淑和苗蘭只想經營听曲飲酒的生意,後來生意紅火有客人想要宿伎,而院中伎娘也有人願意,韋淑與苗蘭商議後便盤下後面的地皮營造彩樓,兩相情願也不阻攔。
苗蘭嫁與***後離開淑蘭院,韋淑夫婦這些年賺了不少錢,夫妻倆也有了一兒一女,逐漸將淑蘭院交給專人打理,只是每月前來查查帳便是,生意大不如前。
二月得知楊安玄來了建康,徐旋專門前去拜見,提出移居襄陽,楊安玄同意,問過杏娘後,讓她派人前去接手淑蘭院。三月初,京口淑蘭院的東主已換成了杏娘,徐旋、韋淑夫婦帶了兒女先行乘船前往襄陽城。
杏娘與韋淑經營的風格不同,把重心從唱曲移到了皮肉生意,又從怡秋樓送了幾名花魁過來,翠雲就是其中之一。因為這幾人容貌出眾又長袖善舞,淑蘭院的生意重現紅火。
彩樓間有長廊相連,翠雲的住處是獨棟的小樓,雖是夜間看不清景象,但聞花香滿鼻,分外清幽。
幾人入樓坐下,那漢子見王展幾人將他圍在中間,暗道不妙,眼前這幾位看樣子都不是善茬,一個不好別折在這里。
翠雲識機,讓人送上酒菜後笑道︰「幾位爺慢用,奴去後廚給幾位爺做些醒酒湯來,今天有剛送來的江魚。」
說罷,拉了紅秀出門,臨走前輕輕掩上門。打發走紅秀,翠雲沒有走,而是轉到東側窗欞下側耳听里面的說話聲,她很好奇那個黃魚嘴中的發財買賣。
只听里面那個「黑熊」道︰「……這小子以前跟僕一起在江上做無本生意,叫黃愉,大伙都叫他「黃魚」。」
黃愉拱手施禮道︰「僕見過幾位大哥。」
徐道覆淡笑道︰「也算是自家兄弟,且說說是何買賣?」
王展粗著嗓子道︰「這是僕的大哥,姓田,有話不妨直說。」
黃愉見徐道覆幾人孔武有力,與王展在一起估計也是做無本買賣的自己人,當即笑道︰「田爺,有筆殺人的買賣,每人給五萬錢,先給三萬,事成後再給兩萬。」
徐道覆面容平靜,五萬錢就想爺出手殺人,真是可笑。不過對江湖上喋血討生活的漢子來說,五萬錢的買賣確實不算小了,便是殺人也有不少人肯干。
黃愉見幾人不為所動,心知遇上了大人物,笑著解說道︰「這買賣不限人數,去了就給錢,若是能殺了要殺之人,另給百金。」
「百金?」王展意動,這幾年跟著徐道覆打家劫舍搶了不少錢,但百金還是從未見過,確實是場大買賣。
窗外,翠雲面色蒼白,明白這是殺人的買賣,百金買人頭,前去便有五萬錢,背後的人真有錢。
徐道覆端著酒杯笑道︰「黃兄弟,這麼大的手筆一般人可拿得出來,不知誰要買誰的命?」
黃愉面現為難之色,道︰「田大哥,道上的規矩不問來處,田大哥若是有意自然會有人引著前去,听命行事便是。」
翠雲悄然離開窗欞,心中暗凜,看來這伙人都是殺人越貨的歹徒,自己瞎了眼還想從那個姓田的豪客身上得賞錢,一個不好別把自己的命折進去。
這時兩名侍女端著醒酒湯從遠處走來,翠雲迎上幾步,隔著小樓數丈遠,故意大聲嬌呼道︰「幾位爺,醒酒湯來了。」
屋內幾人住了口,喝酒談笑,一如故舊。兩刻鐘後,徐道覆起身,示意錢明放下塊金錠,笑道︰「黃兄弟,咱們相見恨晚,且到愚的住處徹夜長談。」
王展和石仰一左一右夾起黃愉,笑道︰「黃魚,你說的買賣大哥同意了,咱們回去細談。」
此時翠雲巴不得送走瘟神,假意地挽留了幾句,便送幾人離去。轉身回屋,看到案上的金錠,翠蘭面露喜色,掂掂分量至少有二兩,想了想熄了報官的念頭,做生意和氣生財,切不可牽扯進血光之中。
出了淑蘭院,徐道覆在前行走,鄭光跟在他身側,王展和石仰則夾著黃愉跟在後面,錢明走在最後,五人將黃愉夾在中間。
行出一段路,黃愉從每人五千錢抽頭的喜悅中醒悟過來,打量四周燈光漸少,是南城荒涼處,這里哪有什麼客棧。
黃愉站住腳,強笑道︰「田大哥,僕有些內急,且方便一下。」
王展陰森森地笑道︰「黃魚,別給老子來這套,跟著走,不會要你的命。」
黃愉垮了臉,威脅道︰「黑熊,老子在京口有不少兄弟,方才出淑蘭院已經打過招呼了,識趣就讓老子走,不然的話你們也好不了。」
石仰伸手在黃愉的小月復上擂了一拳,喝罵道︰「小子,別找死。」
月上中天,廢棄的宅院內草木森森,有如鬼影幢幢。徐道覆坐在天井的石階上,听到坍塌的後宅內傳出壓抑的痛呼聲。
一刻鐘後,錢明帶著血腥味來到徐道覆面前,稟道︰「是太原王家雇人對付仇家。」
徐道覆一愣,太原王家自王愉父子被劉裕族滅,剩下的零星族人已經支撐不了家業了,對付仇家,莫不是要刺殺劉裕?不過當年王家家大業大,特別是王國寶當權的時候,得罪的人可不少。
「問清是王家的哪房出手嗎?」徐道覆問道。
錢明道︰「黃魚那小子也不清楚,他只是個招攬人手的中人,據他講每介紹一人可得錢五千。」
略停了停,錢明繼續道︰「據黃魚講,像他這樣的中人有好幾個,已經招攬了二十多名好手。」
徐道覆捋著胡須思忖,二十多人每人五萬錢就是一百多萬錢,算上百金懸賞,至少也要三百萬錢才能行事,看來王家雖然破敗底蘊尤在。
無論是不是針對劉裕,徐道覆都對這次刺殺行動感興趣起來,運籌得當定會在朝廷內部引發風浪,對廣州的義軍來說都是機會。
「王展以前是京口一帶的水賊,認識的人不少。」徐道覆吩咐道︰「你和他帶著石仰想辦法混進刺殺的隊伍中去,打探消息,愚和鄭光會想辦法暗中跟著你們,伺機行事。」
錢明點頭。徐道覆眼中厲光一閃,道︰「若是刺殺劉裕,不妨全力出手。」……
三月二十五日,西池宴散,楊安玄帶人登船,到石頭城換乘帶來的艨舯艦回返襄陽。
曾安帶著兩名文吏留在了建康城,而船上多了王強一家和五名尼僧。除了明淨(王異)外,支妙音還派遣四名尼僧隨行,名為前往檀溪寺禮佛求經。
離開襄陽近三個月,一行人都歸心似箭,江上船來船往,根本沒有誰留意到身後數里處跟著幾條貨船。
隔著里許遠,飄揚
的楊字旗清晰可見,王義轉身回到船艙,艙中一名青年坐在席上,正全神看著輿圖。
離開石頭城已經三天了,王義數次向這位年輕人詢問何時動手,那名不知名姓的青年讓他養足精神,隨時可能發動。
王義一行五十八人被分散在四條船上,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不少漢子,看樣子互不相識,王義估計四條船上超過了二百人。
錢明和王義同乘一條船,他和錢明、石仰都被招募,被送至一處莊園,等了兩天後便與莊中殺手一起分散乘船逆江而上,每日好吃好喝招待,只是不準飲酒,也不許他們互相交談。
兩天多時間,錢明通過觀察感覺船上至少有三伙人,一伙應該是兵丁,操持著船上事務,把控著船只方向和行宿;另一伙吃飯時聚在一處,顯然是一起的;還有十余人則是像他一樣被招募來的殺手,流露著謹慎緊張。
船只已經過了潯陽,正前往夏口,錢明知道要對付的不是劉裕,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里許外懸著楊字旗的艨舯艦了,應該是雍兗刺史楊安玄的座艦。
錢明回頭往身後張望,大江茫茫,放眼望去至少能看到三四十條大小船只,也不知徐將軍追上來沒有。
太陽開始西落,把金光灑滿江面,離夏口尚有七十余里,楊安玄下令就近停船歇息。所乘的船經過改裝,船兩側的車輪被隱藏在外罩內。雖然歸心似箭,但大江之上耳目眾多,楊安玄不準備顯露出戰船之秘。
得知楊安玄的兩艘戰船停在蔪春城,沈田子派人把王義、錢明等幾個頭目請到船艙之中。
沈林子年僅十八歲,但少年時家破人亡讓他比同齡人遠要成熟。當初逃入山中躲避官府緝拿,沈林子認定劉裕可成大業便前去向他自首,哭訴沈家慘狀。劉裕被其打動,帶著沈家五兄弟回歸京口,並給予住房。
劉裕起兵討伐篡位的桓玄,沈林子與兄弟參與其中,立下戰功。事後,劉裕以沈田子為鎮軍參事,在京中統領六軍。沈林子雖然年少,但才智過人,劉裕返回京口將其帶回京口,授其吳興郡主簿。
沈林子因家門歷經困苦,沒有出仕的打算,只在京口家中閑居讀書,劉裕數次敦請他到州府任職都不肯出仕。
三月二十二日,沈林子收到劉穆之派人送來的密信,當即領命主持刺殺楊安玄一事,帶了王義、錢明以及北府軍中百人乘坐四條改裝成戰艦追逐楊安玄出京。
沈林子听過楊安玄的赫赫威名,劉穆之在信中告訴他楊安玄隨行帶了五十精銳,皆是以一敵十的勇士,讓他千萬小心。
劉穆之設計以太原王家的名義尋仇,再三叮囑不可走漏消息。刺殺之事不能動用太多人手,一來容易走漏消息,二來事後有跡可循,會被發覺。
沈林子已然做好了事敗身死的準備,若是走漏了消息,雍兗兵馬定然會南下尋仇,那主公的大業可能化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