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眾人目光都放在放榜名單上,大魏朝所有官員目光卻都在攝政王府。
整個王府,燈火通明,整夜未眠。
三更打過,季翀退了所有批閱相關官員,只留了蘇覺松兩三個心月復,討論給作弊的白大人定什麼罪名。
「殿下,白增進是高氏一黨核心成員,要是把他抓了定能狠狠的打擊高氏一黨,滅滅他們的囂張氣焰。」
「屬下也覺得立即判他罪……」
……
還余蘇覺松沒發表意見,「蘇大人,你覺得呢?」季翀問他。
他沉釀許久,「殿下,臣覺得現在還不是動高氏一黨的時候。」
「就這樣放過白增進?」季翀淡然而問。
另一幕僚趕緊上前,「殿下,白增進可是吏部尚書,掌察百官之權,好不容易抓住他把柄,豈能就這樣放過他。」
「是啊,殿下。」旁邊附合。
蘇覺松望向季翀。
季翀垂眼,手指月復在桌上輕輕敲擊,突然,他說,「枳實——」
「殿下,屬下在……」
「帶沈初夏過來議事。」
眾人一愣,沈初夏是誰?
蘇覺松、枳實當然知道沈初夏是誰,但他們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齊齊驚訝,「殿下……」
「沒听懂我說什麼?」季翀抬眼,眼神涼薄。
枳實渾身一凜,「是,殿下。」不敢再多言。
蘇覺松眼睜睜的望著枳實消失在書房,「殿下……」他還是不敢相信。
「先擬名單。」季翀揮手。
「是,殿下。」幾人齊齊忙活起來。
候事廳,批閱官員一個個坐著等攝政王放行回府,吏部尚書白增進沉著臉色,他剛才被季翀當場抓住作弊,一直尋找機會讓人送消息出去,可是一直不得機會,坐立難安。
不知道季翀會給他定什麼罪?
大魏朝有三公︰太師即為高老太師;太傅是吏部侍郎耿啟儒的爹耿大人;太保即是攝政王季翀。
先帝——同嘉帝季嶸駕崩之前任三公為顧命大臣輔佐小皇帝處理朝政,按道理,任何一道公文都應當有三人共同商議後才能頒布。
邊亂、三王之亂,一切關于軍政上的事,季翀根本不經過高耿二人獨立裁奪,因此遭高氏一黨詬病。
可是關于文官理政方向,高老太師同樣不經過三人商議,帶著兒子獨裁,把持著大魏朝的命脈,朝官只知有高太師,不知道有皇帝與攝政王。
把持朝中官吏的升遷等決策權,他們根本不管大魏朝如何,對于官吏升遷只要有錢就行,沒錢就不行,簡單粗暴斂財,甚至可以說富可敵國。
而白大人就是他們手中斂財的最重要的一個棋子。
怎麼動這枚棋子,真的很關健。
沈初夏睡的正香被人叫起,「誰來找我?」
「攝政王身邊的枳侍衛?」細辛回道。
她揉揉松的眼,外面黑漆漆的,「什麼時辰?」
「回小娘子,不到四更天,沈郎君剛去貢院等放榜。」
烏漆抹黑,季翀找她做什麼,沈初夏穿戴好見了枳實。
枳實卻沒與她多言,伸手作請,就把她連請帶拽拉上了馬車。
要不是馬車豪華,沈初夏都懷疑季翀是過來抓人的。
「對不起得罪了,沈小娘子,實在是殿下正等著,小的也是著急。」下馬車時,枳實行禮道歉。
要是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呸,大魏朝警察還真沒用,沈初夏帶著起床氣進了攝政王府,這次,天色還沒亮,她沒看到大門長啥樣,一路迷迷乎乎到了季翀書房。
枳實行禮,「殿下,沈小娘子到了。」
書房里燈火通明,蘇大人帶著兩三個官員正在抄寫什麼,季翀坐在超大紫檀木書桌後垂頭批閱公文,好像沒听到枳實回話。
眼皮抬都沒抬。
那叫她來干什麼?沈初夏暗嗤一聲,暗暗打了個哈欠,沒睡醒,還想睡。
打哈欠的聲音驚動了某人,掀起眼皮。
蘇覺松連忙把手的紅榜遞給季翀,「殿下,名次已經騰抄到紅榜上。」
「嗯。」季翀放下手中筆,「呈批、擬旨一並送到西署,讓西署盡快呈到宮中。」
「是,殿下。」另外兩位官員連忙拿起手中的文件退了出去。
蘇覺松從季翀手中接過紅榜,「殿下,卯時將至,下官先讓人把紅榜張到貢院。」
季殿點頭。
一時之間,若大的書房只余季翀與沈初夏。
她抬眼望向他,目詢︰殿下找我來是……
季翀背朝後靠到太師椅上,垂頭,修長的手指捏著眉心,似很疲倦。
那你就休息啊,叫她來做什麼,她又不能讓他精神振奮充滿活力,沈初夏被某人晾在一邊,暗暗翻白眼。
白眼翻到一半,某人抬眼望過來,被捉了個正著。
「殿下……」沈初夏假笑,半夜三更把人叫過來干嘛?大眼瞪小眼?果然是未睡醒,她已經把出攝政王府的糗事忘得一干二淨。
季翀坐在大書桌後,一身玄袍,眉目涼薄深邃,不知是黑衣黑夜襯得他膚色太白,還是他本就清松冷厲,坐在她面前,就像一堵涼塊,從頭到腳疏放著冷意。
什麼意思?深更半夜來,就是為了讓她欣賞他的美貌,讓她可望而不可得?沈初夏氣的差點就想把他‘就地正法’。
拽什麼拽,瞧瞧這是什麼什麼眼神,沈初夏清晰地看見他眼里那一瞬間如碾死螻蟻般的不屑與睥睨,引得她反骨直冒,姐還就不屑了。
心動腳動,轉身就要出書房回家。
門口傳來一陣吵雜聲,緊接著有咚咚腳步聲而來,沈初夏不知那根筋搭錯了,像是被人捉奸一般,迅速往回跑,左右環顧一下見沒地方躲,直接跑到季翀身後蹲下。
季翀冷峻如冰的臉色似被擊敲般裂開一條縫,她這是干什麼?他卻並沒有回頭,抬眸,木通慌慌張張的進來,「殿下,門口有幾十個官員攔住了蘇大人,不讓他往貢院放榜。」
「知道了。」
沈初夏听的心驚膽顫,如此嚴重之事,他只輕描淡寫的說了三個字,她忽的起身,「殿……」剛叫了一個字,又有人進來,她下意識又蹲下。
木通眨眼,沈小娘子什麼時候來了?整個晚上他也忙的跟狗一樣,枳實叫人,他並不知道。
幾位幕僚進來,「殿下,那個為首的官員說科考選拔不是兒戲,要您把榜單與高老太師與耿太傅商議後再張到貢院。」
季翀並不言語,起身。
玄色袍角從沈初夏面前掠過,沈初夏下意識拽住他袍角,「離公布榜單不到半個時辰,這個時候他們過來是成心鬧事,才是正真要把科考變成‘兒戲’」
「那你覺得怎麼樣才不是‘兒戲’?」
「點卯什麼意思?」她仰頭而問。
季翀垂頭。
她雙眉高挑兩下。
季翀突然明白什麼意思了。
「來人——」
厚樸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殿下……」
「撤了所有禁軍,隨即上朝,與高老太師、耿太傅商議放榜之事。」
厚樸愣住未動。
「還不趕緊。」
「哦。」厚樸瞬間又消失不見。
「枳實……」
「殿下,小的在,讓所有批閱官一同上朝。」
枳實听懂了‘所有’的含義,連忙放出了所有批閱官。
門口,幾十個官員看到圍在門口的禁軍撤了,不但如此,還放出了所有批閱官,而吏部尚書白大人赫然在列。
領頭的幾個官員相視一眼,得意的笑了,想跟老太師斗,季翀還是女敕了點。
攝政王府長史對眾官員道,「卯時將至,朝殿按時點卯,請各大人不要遲到。」說完,連忙跑到一邊,側邊,攝政王黑色瓖金馬車緩緩而出,直朝皇宮方向駛去。
「……」眾人望著蘇覺松手中的紅榜。
蘇覺松亦低頭看紅榜,略思半刻,又望了望攝政王府,好像明白了什麼,連忙拿著紅榜跟了上去。
眾官見攝政王與紅榜都去皇宮,連忙跟上。
不一會兒,攝政王府門口空蕩而無一人。
高忱一直盯著季翀的一舉一動,西署衙里,突然有官員發現,季翀讓人送上來的呈批附件少了一份紅榜名單,「少卿……」官員嚇得兩腿發抖。
高忱親自翻了從攝政王府剛送出來的呈批、擬旨、還有一些其它折子,唯獨少了呈批附件——科舉紅榜。
「砰!」高忱一拳打在桌上。
大意了,真是大意了!
「少……卿……現在怎麼辦?」官員嚇得結巴。
高忱看向外面,東方泛白,天快亮了,紅榜已經運到貢院了吧。
「趕緊進宮。」
「是,少卿。」
第二日凌晨天還很黑時,貢院張榜前就擠滿了人,個個翹首等待張榜時間。
沈元兩家並無人參考,為了得到最新的科考名次消息,沈得志也擠在人群中,和眾人一起等待張榜時間。
眼看寅時結束,卯時將至,突然安靜的人群騷動起來,「看,官差抬榜過來了。」
眾人齊齊看向貢院大門處,從里面走出一隊官兵,抬榜的官差被前擁後護著,一步一步到了張榜的地方。
激動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個個緊張的看向官差,看他們一步一個動作緩緩展開卷軸往牆上覆,他們屏著氣,直等榜紙完全與牆貼合。
紅榜黑字完全展露在人們眼中,前面的人一目十行尋找家人或是自己的名字,後面人看不到,一下子擁擠上來。
官差只護著紅榜前方寸之地,其余人群如何擁擠,他們一律不管。
沈得志並未擠上去,他耳听八方,听前面的人報名字,忽然有人高聲大叫,「李家寶是何人,他居然是新科狀元,會不會弄錯了?」
「是啊,我知道這個人,天天與我們在人文堂一道,說起話來資質平平,怎麼可能是第一名……」
李家兩個穿金戴銀僕人早就用錢買好位置,當然已經知道消息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二人面面相視,難道送的銀子起作用了。
娘呀,听說京中一切以銀子開道果然是真的,他們蹦跳著擠出了人群,「我家公子中了……我家公子中了……」
直接跑了。
大概是去報喜。
沈得志左看右看,就是沒有看到李家寶本人,這人還真沉得住氣,他搖頭笑笑,繼續打探第二第三名。
沒一會兒,前十名,他都知道了,連忙恭喜等待消息的張裴然,「恭喜張探花郎——」
張斐然不好意思的笑笑,「第一名第二名都沒來,只我來了,慚愧慚愧。」
沈得志笑道,「以後參考,我也親自來,張大哥不必自謙。」
張斐然仍舊謙虛,邊上的小僮拉他,「公子,快些回家吧,要不然報喜的官差要等我們了。」
「那沈小弟……」
「趕緊趕緊……」沈得志笑著揮手讓他趕緊回去。
魏星晨第二名,沈得志倒是不意外,魏大儒的孫子考第一名都不為過,他實在沒想到貌不其揚的李家寶能得狀元,趕緊回去把消息帶給夏兒。
大魏朝朝堂,小皇帝季璉坐在龍椅上昏昏欲睡,耿太傅像雕像一樣站在高老太師身後,活月兌月兌就一個背景板。
「殿下,你是攝政王,我們兩個也是先帝托付的顧命大臣,科考這樣重要的事情,你竟就這樣兒戲般定下名次,你就不能問問我們的意見嗎?畢竟我們吃過的鹽比你……」
季翀垂眼,任何高老太師念經。
封少鄞接到麥冬遞過來的科舉紅榜一愣,整個科考流程中,他並無張榜一事。
「世子爺,現在情況有變,卯時張榜時間馬上就到,麻煩你趕緊暗自護送官差張榜。」
特殊情況,他懂,點頭,「好。」
不管那朝那代,呈文都有嚴格的格式與程序,要想一紙文書有政府行政效力或是法律效力,都少不了相關主管人員的簽名與公章。
一張考舉紅榜不是你想抄幾份就能抄寫份的,都是有特定程序與印鑒才能產生效力的,攝政王季翀的印鑒一旦印上去,都要登記造冊備案的。
紅榜一共兩份,現在不見了一份,不要想也知道流向了哪里?防範的如此周密還是被季翀擺了一道,高忱眼里的光迸出來能殺人,他進了朝殿。
季翀看到了,輕扯嘴角,不動聲色。
高老太師‘語重心長’的話剛告一段落,見到兒子來,轉身。
高忱附到他耳邊輕輕說了句,他額頭青筋冒起,「季……」
「老太師?」季翀抬眼,滿目警告,敢喊他的名字,難道想造反?他倒是不介意,一臉風輕雲淡。
高老太師生生壓下憤怒,「先帝任老夫、耿太傅、齊泰(小皇帝身邊的第一太監總管)與殿下一起輔佐陛下,你就這樣隨意張榜出去,要是選拔上來的都是廢材,你怎麼對得起季家的列祖列宗?」
季翀負手,從小皇帝身邊走下高台,來到高老太師面前,「只要老太師身邊的人才還在,季某還真不怕選上什麼歪材,不大了讓老太師的人多教教,你說是嗎?」
「……」高老太師明白,這是提醒他,一個時辰前,他用幾十名官員作威脅保下了吏部尚書白增進之事。
他擺了季翀一道。
季翀同樣擺了他一道。
這次,兩人不分伯仲。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小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唱道。
高家父子眼睜睜的看著季翀大搖大擺的離開了朝殿。
走出宮殿,旭日早已東升,光芒萬丈,今天真是個好天氣。
「去安豐樓。」他要去好好的吃頓。
「是,殿下。」主人將了老太師一招,神情氣爽,木通也替主人高興,連忙去安排。
蘇大人從後面跑上來,「殿下……」
「罰姓白的一年俸祿。」
「真不抓?」蘇覺松懂了殿下的意思,就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甘心這樣放過?
季翀側笑,嘴角勾著笑意,「坑人確實比打仗殺人更有意思。」
「……」蘇大人突然覺得他的殿下變壞了。
對了,有一句什麼話來著?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沈小娘子會喜歡吧!
季翀前腳上朝,沈初夏後腳就出了攝政王府,不過這次,她要求走的是側門,來古代生活這麼久了,高門大戶的正門什麼時候開放,什麼時候能走什麼樣身份的人,她還是清楚的。
她充其量不過是個小門客,按規格只能走側門,入鄉隨俗,沒什麼不好。
回到家,沈得志已經在家里了,「夏兒,你知道名次了?」被攝政王府叫過去,應當知道了。
她搖頭,「不知道。」
「……」沈得志有些不信。
「真的。」沈初夏都不知道被季翀叫過去干嘛,想起剛才躲到他身後跟偷情似的,真是又尷尬了。
居然不知道,沈得志馬上興奮起來,「知道嗎,第一名不是魏公子,而是那個不愛言辭的李家寶。」
沈老爺子倒是不驚訝,「論文彩,估計當數魏公子,可要論務實與文彩結合,我倒是覺得李公子得榜首也不是那麼意外。」
只有沈初夏笑而不語。
她朝走廊外的天空看看,晴空萬里,看似無雲,說不定就會來一場突然而至的暴風驟雨。
季翀緊趕慢趕回到府里準備接某人,結果某人離開了。
門閽嚇得直哆嗦,「殿……殿下……木侍衛說過沈小娘子進出自如。」
怪我羅!木通嚇得脖子一縮,不敢看主人。
季翀捏捏眉心,一天一夜未睡,他其實需要休息,可是……他還是轉身出府。
「殿……殿下,沈小娘子這次沒跑,走的是側門。」
「……」季翀轉頭。
門閽嚇得直接跪下,「是……是小的錯,殿下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