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沛背上的傷加上右臂上的傷,使得她一回到鎮遠鏢局便昏死過去。她直睡了一天一夜才蘇醒過來。
「師父!」葉沛從昏迷中一醒過來,便不顧一切沖出屋子。
「我師父在哪里?」葉沛抓住捕虎將王大力的前襟便問。
王大力也是眉頭緊鎖,他指了指旁邊的屋子。葉沛搖搖晃晃地闖了進去。
這時陸暢正在司空啟的身邊伺候,司空啟似乎正對陸暢輕語說著什麼。他身上的傷口已經包扎好了,衣服也做了簡單的清理,看起來精神了許多。
見葉沛進來,司空啟搖手對陸暢說︰「你先下去吧。」
「師父……」葉沛滿眼是淚撲到師父懷里。
「好孩子,不要哭。」司空啟用手輕輕地撫模著葉沛的頭。
葉沛抬眼望著司空啟,不住地呼喚著,「師父!」
司空啟的聲音及其虛弱,「你不怪師父?」
葉沛搖了搖頭,她不想因為仇恨而失去如同再生父母一般的親人。
「可是我卻滿心愧疚,若不是因為我,你葉氏全家也不會被殺。甚至于很多官員,他們都不會死。……當年我只想保護皇子,卻沒想到又連累了你全家。」
葉沛使勁的搖了搖頭,「師父,不要說這些了,不要說。」
此時葉沛什麼也說不出,什麼也做不了,她只是難以控制地流淚。
「可是我還是要跟你說當年的事情,沛兒,當年劉娥找人設計陷害李宸妃與皇子,你父親用你的哥哥換出了皇子。
我看見宸妃身邊的李巧兒將你哥哥交給宗正寺,他們說是皇子已死,便匆匆埋入了太子林。我覺得其中有蹊蹺,便一直尾隨著。
卻听見替皇子而死的葉灝在林中發出虛弱的哭聲,那時四周萬籟俱寂,我听得很清楚。我本來想將孩子救出來,此時卻有一個黑衣人先我一步將孩子抱走了。」
司空啟說道這里,深深地喘了兩口氣。
「什麼?!」葉沛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楮看著司空啟,「您是說我的哥哥可能還活著?」
司空啟輕輕地點了點頭,「那個黑衣人是個契丹人,我跟他交過手,是個高手,他想刺探大宋皇宮的秘密,卻被我攔下。
我沒有本事打敗他,但是他也沒有得逞。他逃跑時在太子林中躲避,恰巧听見那孩子的哭聲,此人也是善心,將孩子抱走了,我便沒有派人去追殺,只讓人盯著,後來他應該是已經回到了大遼國。」
葉沛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是激動還是欣喜,但是她還是什麼力氣都沒有,只想趴在師父身上哭泣。
司空啟又撫模著葉沛的頭發說道︰「孩子,不要記住仇恨,那是很累的事情。」
「嗯。」葉沛輕輕地點了點頭。
司空啟嘆了一口氣說︰「我希望你今後都能快樂的活著,不要取悅任何人,去找自己的活法,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感受真正來自內心的快樂。
愛情再偉大,也不能讓它控制你,它一旦限制了你的自由,無論你愛得有多深,都要義無反顧的離開,知道嗎?」
葉沛似懂非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司空啟從身邊拿出那本他總是在看的《抱樸子》遞給葉沛道︰「這本《抱樸子》我看了很多年,今日便送給你吧。
人人都說《抱樸子》是修煉長生之術的,可是為師認為,它是教人順應自然之道,順天應人才是真理。
(本章未完,請翻頁)
遵循自己的真心才是最重要的。」
司空啟緩了緩又說︰「壽數長短又有何區別呢?我知道一種蟲,名叫抱樸蟲,朝生而夕死。它沒有性別,沒有感情,甚至它一生都不需要進食。
它看人類必然如同人類羨慕神仙活得長久那樣吧?所有人都在羨慕別人,卻不知道自己也在被別人羨慕著。活一日也好,活千年也罷,只要是自己想過的日子,都是一樣的時光。」
司空啟突然微笑起來,「別人叫我‘武痴’,是不是因為我總是表現得一副痴呆模樣?可是我確實為這痴迷。
在棲鳳山這幾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幾年,謝謝你陪伴在我左右。我找到了人生真正的快樂,對于制造兵器、練就武術那些快樂,是任何事情都不能比擬的。
因此我毫無遺憾,真的。《論語》里說,朝聞道,夕死可矣,我死而無憾。」
葉沛剛想點頭,卻又使勁地搖了搖頭,「不,師父,我不讓你死!」
司空啟卻沒有一點悲傷,「傻孩子,世界上哪有人是不會死的?你以後用心練武,不要去追求那些繁復的武功,去繁抱樸才是真理。」
「嗯。」葉沛又點了點頭。
「去吧,師父要睡一會兒了。」——
葉沛走了,回到屋里便栽倒在床上。等她醒來,卻見滿眼白幡,滿院紙錢。
葉沛眼前一黑,幾乎要栽倒在地上,她趕快扶住門框。
這時,陸暢走到葉沛身邊道︰「小師妹,你還好吧?」
「師父他?」
陸暢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葉沛抓住陸暢的雙臂使勁地搖晃,「怎麼會?昨天他還跟我說了許多話!」
「昨天半夜沒的。」
「我不信,我要親眼去看。」葉沛搖搖晃晃往外走,陸暢趕緊跟上來。
等葉沛進了昨日來過的那間屋,靈堂已經擺上了,一口上好的棺木停在中央。
葉沛不顧一切地奔到棺木前,里面睡著她的師父司空啟,宛若活著的時候一樣慈祥平和。
「師父——」葉沛突然一聲嚎叫,哭得撕心裂肺!「怎麼會——師父!」
葉沛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再也流不出淚來。她跪在靈前,任誰勸說也不肯離開,就那樣不吃不喝不睡不動,整整三天三夜。
一彎新月孤零零地掛在天上,院子里安靜極了。
葉沛似夢似醒,如痴如醉,她跪在靈前,覺得此刻世界上只有她和師父兩個人。
葉沛看著棺材里躺著的師父,仍然是那樣安詳飄逸,她甚至覺得他只是睡著了,也許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等夢醒來一切都會恢復如初。
自己還會在棲鳳山上的小院兒醒來,師父那樣飄然若仙的出現在眼前,身邊還有五師兄樓子衿虎頭虎腦地看著自己。
那許多年,師父總是那麼慈愛,那麼寬容,他沒有對自己說過一句責備的話。
直到她要離開時,師父對她殷勤的囑咐,為她打造魚龍鞭,給她穿上護身軟甲,那一切的一切都歷歷在目。
師父曾經說過,兵器沒有一件是完美的,劍能刺、刀能砍,亦有其缺點。
人難道不是如此嗎?
師父那亦正亦邪的一生亦是如此吧?
誰沒有犯過一個錯誤呢?他愛過,付出過,愧疚過,懺悔過,也為了他所做的一切錯事盡力彌補過。
他
(本章未完,請翻頁)
始終遵循自己的內心而活,他看起來木訥,卻是活得最通透的人,他就是那個得道的仙人。
人為什麼要學武?
葉沛反復地問自己。武功是可以殺人的,能力越強殺的人就越多。可是,這真的是武功的錯誤嗎?
愛一樣是可以殺人的,他壓抑了人的自由猶如將這個人殺死,那是愛的錯誤嗎?
哦,不,錯誤的不是愛,也不是武,是持愛的人,是用武的人!
……
第四天,葉沛實在堅持不住了,她不知不覺地睡著了,被大師兄抬回屋里休息。她整整睡了一天一宿,等她醒來又是半夜時分,又是安靜得出奇。
葉沛恍恍惚惚走去師父的靈堂,卻看見一個戴著兜帽、披著黑色斗篷的人跪在師父靈前。
葉沛有點晃神,那背影、那氣息,葉沛覺得很熟悉,那是她朝思暮想過的一個人。
葉沛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伸手就要摘掉那個人的兜帽。
「師兄——」葉沛沙啞著聲音喊了一句。
可是這個人沒有任何回應,他甚至沒有轉身。
葉沛伸出的手被旁側一個同樣戴著兜帽、披著黑色斗篷的人攔了下來。
葉沛一愣,這個人使用的明顯不是大宋武功。她楞了一下神,又朝著跪在靈前的那個人伸出手。
葉沛一招「大聖摘桃」想摘掉此人的兜帽看個究竟,甚至于那個人只要說一句話,露出一招功夫,她都能確認這人是不是樓子衿。
但是葉沛沒有得逞,旁側那個人一轉身纏住葉沛,將她帶得更遠。
葉沛回身一招「鳳翔九皋」去擊對方伸出的手臂,對方矮身,順勢一拉葉沛,葉沛一個「鷂子翻身」跳起來摘掉了這個人的兜帽。
卻見此人髡發禿頂,明顯是契丹人的發型,葉沛又是一愣。
葉沛本想回擊跪在師父靈前的人,那個人卻已經站起來,他另一側又有一個侍從站出來擋住他,以同樣的方法攻擊葉沛,不讓葉沛靠近。葉沛使用「大鵬展翅」又想跳起來攻擊。
正在這時,大師兄陸暢突然出現,他大喊一聲︰「師妹!住手!」
葉沛跳起的身姿輕輕落地。
陸暢走到那個跪在靈前的人面前,施禮才說︰「阿魯不只王子!」
葉沛知道自己魯莽地沖撞了前來拜祭師父的客人,低頭抱拳施禮道︰「葉沛魯莽,請您見諒!」
那個人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將兜帽壓得更低,轉身向外走去。他的兩個隨從緊緊跟上他的腳步,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陸暢將此人送到門外才回來。
葉沛追上去問陸暢道︰「他們是契丹人?」
「嗯。」陸暢好似不願多說什麼。
可是葉沛一再追問︰「他們為何來祭拜師父?」
「他們是師父生前舊交。」
「可是我覺得那個人……」
「小師妹,你這幾天太累了,傷還沒有好,出現幻覺也是有可能的,你快回屋休息吧,不要多想。後天是頭七,師父要下葬了。」
「頭七?哦——」葉沛悵然若失,師父已經走了七天了嗎?
她已經不知道時間,也分不清晝夜了,自己產生幻覺也是有可能的,畢竟樓子衿是不會再回來了。
是的,他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他也許同師父一樣已經死去,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自己這些天真的太累了。
(本章完)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