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莫要自誤!!

陌生的神像,陌生的禱詞,外加神聖敬虔的叩拜,令得場間迎接官員手足無措,面面相覷。

碼頭聚集的人群,同樣鴉雀無聲……

天妃娘娘被抬走了?

出海歸岸,祭祀媽祖不是老祖宗數千年的習俗?

即便是那蒙元時期,蒙元大船也得遵循這一傳統,莫敢對媽祖有絲毫不敬!!

然而,當十數人跪拜叩首後,還不算完。

只見立于一旁的異邦來使,隨一名青年高唱後,一樣朝那未知神像的方向叩拜,亦是山呼齊鳴——

「贊美吾主,贊美……」

「均衡存乎于……」

禮成。

眾人皆起。

也無需王景弘再下命令,就有人小心翼翼將神像「請回」。

碼頭上終于蕩起一陣喧嘩。

「為何不敬媽祖?」

「方才那神像是何方神聖?莫不是海中龍王!」

「也有可能是佛祖……」

「但我听聞,欽差鄭大人還信仰回教,那回教真源就在西方,興許是他在海外請回什麼回教大能聖賢神像!」

遠方人群並不能看到「神像」模樣。

也就免去了周黎安的麻煩。

董成峰在旁也是驚奇︰「按理說,行香還願用不著跪拜,躬身施禮,行香三拜即可;」

「除非到廟宇道觀,有主持法會,才須如此鄭重跪拜!」

「難道這神佛顯靈,庇護了西洋艦隊,因此才讓欽差大人如此敬虔?」

的確,鄭和此舉過于鄭重其事。

只是碼頭慣例,向仙神「意思意思」就夠了;畢竟之後還有正式的還願儀式。

此外,大明不尚跪禮。

就如方才,鄭和雖為四品,而福建布政司參政為從三品,因前者有欽差身份,後者理應拜見。

而拜見也只拜揖施禮,無須跪拜。

跪拜是蒙元人搞出來的惡俗,大明自要廢除舊禮。

如今碼頭跪拜叩首,著實令人震驚。

雪女幽幽一句︰「世上哪來那麼多神佛?」

「哎喲。」董成峰輕呼一聲,「司諾姑娘可不要妄言,舉頭三尺有神明,小心褻瀆了冥冥中的存在。」

雪女辯解無能,又覺得好笑,只盈盈看向了「自家公子」。

周黎安又用眼神制止,讓她不要多說了。

若非方才眾人注意力皆在鄭和等人身上,雪女那句「莫多克語」,很可能被跳魚等人發現。

旁人對雪女聲音不敏感很正常。

可周若愚是從小被打到大的,他的成長離不開雪女一拳一腳……

陰影籠罩下,方才那聲音一出,就如被踩住尾巴的貓咪,瞬間炸毛。

迎接儀仗前。

豬羊祭品都已無用,落得一個尷尬局面。

天妃娘娘像更是寂寞,十幾個壯漢不知該留,還是該走。

鄭和也知此時場面尷尬,但類似這種場合都是王景弘出面應對,更能把握尺度。

正副二使眼神交流,促成默契。

王景弘道︰「既已禮成,便速速入城吧!我等一去兩年,朝中諸事還需諸位大人詳解,更要遣派三百里加急,稟報陛下與朝堂諸公!!」

「鄭大人與王某攜陛下聖諭,率我大明兩萬精兵強將不負眾望,宣威海外,令諸國來朝……」

「對對對!」泉州知府立即應是,便發號施令︰「儀仗開路,灑平安錢,萬民同喜同賀,迎王師凱旋入城!」

鑼鼓再起,又有炮仗喧囂,瞬間將此前凝滯氛圍化解。

碼頭眾人皆動,隨行入城。

董成峰苦惱哀嘆︰「哎呀,這次竟然未提接風宴席之事,壞了……周兄,我要前去商會總舵聯絡事宜,要是去得晚了,就無你我的座次了。」

「去不去都無傷大雅。」

周黎安自然無所謂。

鄭和歸朝,他也就安心了。

接下來就該離開泉州,到南京一覽,獲悉朱棣與大明朝廷對均衡的態度。

今日碼頭插曲,必會引起波瀾。

堂堂欽差主使,不還願天妃媽祖,卻拜未知神明;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不止鄭和一人,十幾位太監、少監竟然都顯敬虔狂熱。

包括周若愚、周若男都將被有心人關注。

少年震怒高呼,那一番言語可不客氣,而鄭和等人竟無惱怒,反而順遂安撫,似有懼怕。

如此不尋常的情況,必將第一時間暗書朝堂。

且鄭和也精明……

方才叩首敬拜,唯他們十幾人。

其余艦上官員都無動作,這就可以被理解為「個人意志」,而不牽累全員。

簡而言之,正如他神游之際,立下誓言。

願臣服信仰均衡;

但大明龍主之恩,不得不報!

「均衡一事」必將震動朝堂,而對鄭和等人而言,福禍未知。

暗流已在此刻洶涌……

而眼下。

董成峰哪願錯過這般機遇,道︰「周兄,這宴會可是歷次西洋歸返的大事,我知你來自海外,但你就不想拜會那異邦王國的貴使?」

「得不得欽差接見,咱們不敢妄想;」

「但若得貴使的青睞,錢途無量啊!」

「此事交由我去辦,無論如何我都搞來兩張入門的請柬。」

他匆匆去了,還作保證。

周黎安哭笑不得︰「這個老董,是個實誠人,相處月余,也沒求過我什麼。」

「難怪這生意始終做得不大……」

雪女疑惑︰「公子,品性實誠不是好事嗎?為何反而落于下乘?」

「我可沒說落于下乘,于為人處世上,實誠自然討喜,易交良友;」

「可同時,也易讓惡人蠱惑蒙騙,反受其害!」

雪女若有所思一陣,又嬉笑起來︰「可他的實誠,是令公子滿意的,公子會助他嗎?」

「就你聰明。」周黎安忍俊不禁,「我們也不能白住人家院落不是?」

與此同時。

欽差儀仗踏入城中。

沒能擠到碼頭的子民,于街道上又掀起一陣狂歡熱潮,高呼欽差之名,贊嘆大明威儀。

一眾異邦使節也終于見識到大明的強盛。

高城聳立,街道平整,人人衣裝靚麗,體態康健,隨處可見車馬,又有坊市店鋪敞亮。

這在諸如馬林迪那樣的城國是前所未有的。

東非當然商業繁榮,但更多體現在商隊往來上,而當地子民多是貧瘠,未形成一定的消費力,也就沒有這般店家林立的盛況。

馬歡、費信等通事一路介紹︰「泉州還只是福建布政司治下一城,若到福州,繁榮興旺之勢,不足以言語表述。」

「而京城之地,有百萬子民居住生活,每天有城外小販入城售賣菜蔬、米糧,組成集市足有十幾個之多,這還不算坊市店鋪的門面……」

一眾它國使者瞠目結舌,已不能言語。

只听大明強盛,一見之後,才知他們此前的想象力還太過貧瘠。

百萬人居于一城,這是什麼概念?

而在首列。

跳魚等人同樣震驚,可他們都刻意收斂了情緒,不太外露。

跳魚四人目光炯炯有神,不似在贊嘆,反復于眼眸中跳動火焰。

這火既是怒火,不甘于落于人後。

這火也是希望之火;

均衡必要大興,無敵于世間;

于是,均衡之聖名,就被世人皆頌;

祂喜樂的神國,終將降臨!!

周若男很能共鳴幾人的情緒,因他曾追隨服侍吾主與巫,參與鄭和十幾人的神游行程當中……

谷地繁榮;

更有特帕尼克斯那樣強盛國度!

如今的均衡還差得遠,但周若男從不會自卑。

因再繁榮強盛的國,迷失邪惡黑暗,也只在吾主真神一念之間,飛灰湮滅。

而沐浴神恩中的國,一定會崛起騰飛。

她心中默念贊頌。

又看向身旁,這時才發現從碼頭出發後,周若愚就沉默了一路,情緒極其反常。

與此同時。

唐敬也在身旁守護。

王景弘早就囑咐過,這位小神使極(shi)具(ge)靈(ci)氣(頭)!

待歸返大明後,一定要照顧好了,他傷了別人都不要緊,就怕別人傷了他。

上一個傷了這位神使的,可是在鬼門關好好走了一圈。

正因這層關系,作為上次事件當事人的唐敬,接過重任。

且他與周若愚的確能相處得來,令旁人羨慕。

唐敬也是奇怪。

老虎陡然成了病貓,太不同尋常了。

恰逢周若男目光瞥來,二人相視,感受到彼此相同的匪夷所思。

周若男便將人喚醒︰「若愚,你到底怎麼了?從港口碼頭開始,就忽然萎靡不振。」

「你,你真沒听到?」周若愚一回過神來,眉頭緊鎖,竟還在左顧右盼。

唐敬都忍不住了︰「听到什麼?」

「哎呀。」周若愚忙擺手︰「你不懂,只有若男懂……」

于是,唐敬就見兩小只開始了加密溝通。

「…%#……」

「……¥%¥?!!!」

「¥#!!!」

最後輪到周若男一聲輕呼︰「不可能吧,你沒听錯?」

周若愚苦澀笑道︰「我怎麼可能听錯,我對巫的聲音太敏感,我當時就感覺下一秒一巴掌就要呼到我腦袋上……」

「不可能,不可能,吾主與巫遠在神國……」周若男還欲反駁,然而話到一半,就連她都不自信了。

一方面是做賊心虛,兩人偷跑上船,心中帶有羞慚。

另一方面,這宇宙天地都是吾主締造,均衡無處不在,自然可以隨時隨地的降臨一地。

一旁,唐敬也是臉色大變。

神明已至大明?!!

此事應要上報諸位大人!

不過周若愚又話鋒一轉︰「可我現在仔細回憶起來,又覺得是不是听錯了。」

「哎,我也不知道,不想了!」

周若男沉吟片刻道︰「嗯,我也覺得,若吾主降臨,為何不顯現神跡呢?」

唐敬倒抽涼氣,也逐漸冷靜下來……

既不能確實,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以免引起騷亂。

他雖是憨直性格,但不代表愚蠢。

碼頭敬拜之事,必定已經產生某種影響,鄭和、王景弘將要面對朝堂諸公稟報此事,擔負巨大壓力。

此時若再被恐慌所擾,會影響二人判斷。

總而言之,對待神明之事,再怎麼謹慎小心都不為過。

他收斂心神,就見病貓重作猛虎,對著周遭街道、人群齜牙咧嘴,評頭論足。

「大明也不過如此嘛。」

「虛假,皆為虛假!」

「咦,那是何處?樓宇上怎站著那麼多婦女,還在沖我們招手?」

唐敬抬頭一看,頓時哭笑不得。

也就南方各府敢這麼明目張膽將妓館開在主街上。

若在京城,尋花問柳唯有深入街巷,朝廷明文在職人等不得出入其中,唯有商賈平民可享此中之樂。

更別提……

諸位大人在前,這不是戳人痛處嘛。

「唐敬,那是何地?」

唐敬輕咳一聲,義正言辭道︰「不知!」

「胡說八道,你對我還敢撒謊?」

「就是不知……」

「好好好,你給我等著!」

隊伍穿城而過,再萬民歡呼下,最終來到一處莊園府邸門前。

府邸大門一側,就有三層高樓,上書「四夷館」的牌匾。

此處本就是為造訪大明的各國使節所建,因每次歸返都在泉州歇腳。

也就有了董成峰所言,歷年艦隊歸返,都有盛大宴席召開。

一路入園,園中也引入江水,設立水榭庭院。

來到一座正廳。

王景弘告饒一聲,就轉身尋了過來,先沖各國使節示以笑容,便徑直走到跳魚等人身旁︰

「今夜將有接風宴席,而如今時日尚早,我先引諸位神使、貴使下榻歇息……」

「待養足了精神,今夜必是笙歌鼎沸,觥籌交錯,盡一夜歡愉!」

通事連作翻譯。

就有府中下官、役者,開始帶路安排;

跳魚、周若愚等人,自是由王景弘親自帶領,前往一處別院。

待到了地方,他又道︰「待會我命布行裁縫前來,為幾位神使測量體態,趕制幾件常服……」

跳魚等人都未帶太多行李,行船數月,多是穿著與大明官民一樣的服裝,經船上老婦修改。

如今登岸,王景弘自要有所表示。

還涉及之後進京訪問,怎能不準備幾件合適的行頭?

……

政事堂中,眾人落座對談。

福建布政司參政徑直發問︰「鄭大人,我觀那異邦使節中,怎還有蒙元後裔?」

「前次西洋之行,鄭大人就曾帶回消息,海外尚有蒙元余孽苟延殘喘,擁兵自重,成一地酋長、國主!」

「此行可是又有發現?」

「碼頭上那蒙元少年,怕是自出生就在異邦貧瘠蠻夷之地,渾然不知禮數……」

「他莫不是還不知,大元亡矣!!」

一番言語冷酷,怒氣勃發。

更引得場間眾人共鳴。

若非因那行香還願的插曲打斷,一眾人等怎能任由一蒙元余孽,在大明國土之上如此放肆!

然而,他們本以為一眾太監正使也會同仇敵愾。

不曾想,鄭和十幾人一言不發。

氣氛竟然再一次急轉直下,陷入僵凝。

正待那參政大人還要發問,鄭和終于一嘆︰「諸位……」

「那幾人並非什麼蒙元余孽;」

「此間緣由,事關重大,恕我無法透露!」

「而諸位大人更須知曉,于這泉州城內數日,萬不能懈怠諸位尊貴使者,更要以最高禮儀待之……」

眾人臉上寫盡了光怪陸離。

「無非異邦城國使節,便是其君主來朝,也需敬畏我大明威儀,否則如何得以宣威海外?!」

「鄭大人,我不明白,所謂最高禮儀……是為何意!」

「何意?!」恰在這時,王景弘歸來,而人還未至,聲先到——

「若傷了小大人一根頭發毫毛,我王某人第一個殺他全家,再請聖旨,誅其九族!」

「王大人……」鄭和猛地立起,想要出言勸慰。

而布政司參政也已是被這番話語激怒,破口大罵︰「王公公未免過了吧!!!」

「陳某再無能,也為一方布政司參政,官居從三品……」

「王公公還能殺我全家?!」

「就為幾個蒙元余孽?!」

王景弘不怒反笑︰「哈哈哈哈……」

「蒙元余孽?」

「鄭大人,你可听到了?我只是出言警告,此人就對號入座了!」

「若不將丑話說在前頭,此人必將釀成滔天大禍!」

他目光又掃過太監、少監等一眾知情者。

「諸位以為呢?」

只見眾人都是一嘆。

唰唰唰。

俱皆離座而起,默默來到王景弘身旁,一同施壓。

「請陳大人自重,莫要自誤而……累及家人宗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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