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周選擇讓四人去軍中邀請至交好友,是有過考慮的。
蜀軍中的高級將領,未必看得上自己這個國公府公子的身份,更何況,這些人在蜀州的人口買賣里扮演的角色存疑。只有當初陸斗、陸升等人在軍中交好的底層校尉,還沒來得及被腐化,更有被自己說動的可能。
受邀前來的六人中,清一水的六品越騎校尉。眼見著西部戰事平定,以後再想憑戰功升遷,機會可就難得了。張不周釋放出的善意,是蜀軍中張韜一系底層將領的橄欖枝,沒有理由不抓住。
張不周原本想親自到門外迎接的,卻被眾人勸住,國公府公子叫幾個校尉來府上吃飯已經是有些不合適了,再出門相迎,簡直將身份掉了個干淨。
一陣寒暄過後,張不周熱情地將眾人引入飯堂。一張超大的餐桌,眾人圍坐一圈。酒菜上齊以後,張不周端起酒杯︰「諸位將軍,張家與蜀軍的關系,早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征西軍大勝,諸位功不可沒,不周與有榮焉,日夜翹首以盼與諸位相見,把酒言歡。今日謹備粗食劣酒相待,招待不周之處,還望海涵。敬諸位一杯」。張不周一飲而盡,眾位作陪。身形高大容貌粗獷的劉璋大咧咧道︰「公子你是個文人,說話文縐縐的。我劉璋是個大老粗,听不懂。公子說話不妨簡單點。」
張不周笑笑道︰「好,果然都是爽快人。今日沒有公子,只有兄弟。來來來,喝酒喝酒。」
都是久經沙場的漢子,酒量大的驚人,幸好國公府上的好久儲備量足夠,讓這群平日兜里沒什麼錢的漢子們喝了個過癮。陸斗、陸升雖然被革除了軍職,不過在坐的都是至交手足,也沒誰會瞧不起他們。張不周就一直讓二人同席作陪。酒國三巡之時,氣氛達到最高潮。
眼見眾人喝的七扭八歪,快要醉倒。這時候,程耳走進屋來,來到張不周的身前,按照他的事先囑咐遞上一封信。
見張不周有事,眾人安靜下來看著他。張不周裝模作樣的展開信紙,做出閱讀樣,隨後神情激動地一拍桌子,「諸位,眼下有個立功的機會,想不想要。」
听張不周念完信里的內容,屋內各人表情各異。
張不周老神在在,將信紙展開放在旁邊,讓眾人都能看見。
陸斗陸升看向送信的程耳,一臉的懷疑。程耳則是抓耳撓腮,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封信是張不周交給他的,告訴他在酒席到差不多的時候交給自己,他也沒想到信里會是這麼個內容。
陸斗看程耳的表現,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剛要說話,陸升桌下的手按住了他,做出了只有他們兄弟間才懂的小動作︰別動。
陸升比陸斗聰明,涉及到需要腦子的事情,一向是陸升說了算。安撫住陸斗,陸升開口道︰「以防哪位兄弟喝多了沒听清,我再給大家說一遍。老公爺的這密信里說的很清楚,前些日子刺殺公子的殺手,疑似是西涼軍的探子,現在潛入了軍中,混跡在東城的人市中。蜀州都尉恐與此事有牽連,手下人馬已不可用。眼下只有咱們城外的蜀軍進城,將那人市中的相關人等控制住,找出探子,便是大功一件。」
事情來得蹊蹺,幾個人都在沉思。沒有調令擅自調動軍隊入城可是大罪,搞不好要被扣上謀反的帽子,讓人不由的多想想。張不周也不催促,慢條斯理地吃著菜,等他們想明白其中的關節。自己這一手,看似是陰謀,實際上是避無可避的陽謀。
六人到最後不出所料的答應下來,各自回營,約定明日上午便帶上親近士兵入城抓人。張不周一一送別,高興地再次醉倒。
回到自己的房內,陸斗拉住同樣喝了不少酒想要睡覺的陸升,問道︰「你搞什麼,那封信明顯是假的,你怎麼跟著公子胡鬧」。陸升眼皮子都要睜不開了,強打著精神說到︰「你怎麼還不明白,那封信是不是公爺寫的,信上的內容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封信是誰拿出來的。他們幾個今天既然來赴宴,擺明了就是想攀公子的高枝,要是不相信這封信,吃完飯喝完酒,就再也別想和公子有往來。以公子的身份,說他們一句好話,可能作用還不大,但是說他們一句壞話,保管能讓他們後悔。所以公子拋出這封信來,他們就必須得接著,假的也得是真的。再說你,你當時想干什麼,站出來揭穿公子?你別忘了我們現在是公子的手下,你要是站出來打了公子的臉,公子將來在蜀軍中就再也別想抬起頭。下次想說什麼的時候,多想想。」
一向喜歡直來直往的陸斗,想不到這些彎彎繞,被陸升說的有點掛不住臉,給了他一拳,陸升順勢倒下睡覺,不再理他。
因為擔心人數太多會走漏風聲,張不周特意囑咐眾人只需帶少數人即可。劉璋六人各自點了五十個親信,騎馬奔蜀州城而來。
蜀州城的城門守備黃樹,是蜀州都尉黃世仁的遠方親戚。把守城門是個晝夜不停的辛苦差事,尋常守門卒還可以輪換,作為最高長官的黃樹,卻要不時的檢查巡視。昨晚後半夜巡查兩次正在城門旁下涼棚補覺的黃樹,被手下給搖醒。「大人。大人快醒醒,出事了」。
黃樹一臉怒氣,看向那個叫醒自己的小卒。小卒趕緊說道︰「大人,出事了。城牆上望遠的兄弟看到城外有兩三百輕騎正朝州城趕來,馬上就要到城門口了。」
黃樹嚇了一跳,若是有行軍事宜,節度使府會有文書下到城門守兵,可是現在並沒有任何消息。趕緊朝城門走去,小卒口中所說的輕騎,已經到了門外,守城門的士卒正與來軍對峙。
黃樹認清裝備,知道這是蜀軍,屏退左右上前說道︰「我是城門守備黃樹,敢問哪位將軍當面?」
六個校尉當中,在先鋒營擔任副統領的劉璋年紀最長,眾人以他為首。劉璋一揮手中長槍,在馬上抱拳行禮︰「先鋒營越騎校尉劉璋,見過黃守備。還請黃守備讓開城門,給兄弟行個方便。」
黃樹道︰「既然是蜀軍的兄弟,應當知道規矩,沒有調令不得入城。劉校尉此來何事,可否告知」?
劉璋道︰「兄弟奉劍南道節度使張國公的密令,進入城中執行公干,若要調令,你可以去國公府要。」
這話說的就有些不講理了,黃樹氣到︰「我現在就派人去國公府上詢問,還請諸位稍等」。
劉璋道︰「你要問就去問,先放我們進城,若是耽誤了正事,你擔待得起嗎?」
打發一個手下去國公府送信,黃樹道︰「對不住了兄弟,調令未來之前,一兵一卒也別想進城。我也是職責在身。」
國公府里,張不周和四兄弟正準備騎馬出發去人市,在門口遇上了黃樹派來的城門守卒,于是調轉馬頭,先去城門。
黃樹看著派去的小卒領著五個人返回,為首的一個錦衣玉服,氣質尊貴,後邊跟著的四個一看就是軍中出身的好手,居然只能給這個年輕人當僕從。小卒子湊到黃樹耳邊,低聲幾句。
「原來是國公府的公子,城門守備黃樹有禮了,不知張公子到來所為何事」。雖然張不周沒有任何官身,但是在這蜀州城中,姓張就足夠得到他的禮節。
張不周下馬還了一禮道︰「黃守備客氣了。劉校尉等人帶兵進城,是奉了我祖父的密令。你不是派人去國公府要個佐證嗎,我來幫著做個證人」。
黃樹說到︰「勞煩公子了。只是歷來士兵入城,必須得有調令,公子僅憑一人之言,恐怕,恐怕」
張不周不耐煩道︰「恐怕什麼,難道本公子和諸位校尉還會騙你不成。」
黃樹頭上汗都滴了下來,卻還是抱拳道︰「不敢懷疑公子及諸位校尉,只是規矩就是規矩,還請公子見諒」。城門外劉璋不耐煩道︰「公子你跟他廢什麼話,我現在就帶人沖進去。」
張不周沒想到黃樹如此執拗,示意劉璋等人稍安勿躁,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將密令給黃守備一觀。只是此處人多眼雜,還請黃守備移步。」
黃樹跟著幾人來到僻靜處,張不周故技重施,拿出昨天展示過的信,黃樹看完信道︰「公子,這信上口吻雖是節度使大人的不假,但是沒有加蓋印鑒,不能作為調令使用。」見他油鹽不進,張不周對著幾人使了個眼色,陸斗陸升將黃樹制住手腳,程耳掏出一把彎刀,抵在黃樹的身後。
張不周抱拳道︰「對不住了黃守備,事急從權,日後再向你賠罪」,黃樹掙扎不得,又被深厚的尖刀抵住後心,不想稀里糊涂地這麼死,只能听著張不周喊道︰「黃守備已經驗過密信,沒有疑義,城門守軍馬上讓出城門放人進城。」
城門的守卒看著被幾人帶的遠遠的黃樹雖然臉上表情不太對,但是沒有出聲反駁,讓出了城門。等到三百騎悉數入城後,放開黃樹,一行人匆匆趕往人市所在。黃樹搶過一匹馬,也跟著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