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周和高丞氣氛不那麼愉快的時候,得到消息的許撫遠趕了出來。
先是對著高丞拱手說道︰「高御史,有失遠迎。」高丞連忙還禮︰「副使不必多禮,剛好在門口遇上一位小友,說來大家都應該是相熟的。」
許撫遠道︰「哦?想不到你們兩個還是舊相識。要知道,就連我都已經很久沒見過了。不周,跟你高伯伯問好沒?」
張不周對慈眉善目的許撫遠很有好感。這位劍南道官場的二把手,更像是一位老頑童,嘻嘻哈哈,面目可親。許撫遠言語間就將高丞裝了進去,一句高伯伯,既是告訴高丞,在張不周面前不要拿出御史的架子;也是暗戳戳地讓高丞活活比張韜矮了一輩。
恭敬地行禮道︰「小生張不周,拜見許副使。承蒙許副使盛情相邀,備上薄禮,還請不要嫌棄」,從白露手里接過禮盒遞上,許撫遠也接過交給下人道︰「你也不用往自己臉上貼金。今日設宴,主要請的是都安縣令靳川,剛好很久沒見你順便見一下。靳川來了沒?」
靳川略微有些緊張,哪怕是排名最靠後的高丞,對他來說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原本還想著在張不周面前稍稍找回些作為縣令的尊嚴,只是看著張不周和許撫遠談笑風生,自己反倒是心生怯意。听到許撫遠的詢問,白露和陸升將位置讓出來,露出身後的靳川。
「下官都安縣令靳川,拜見許副使。」靳川將身子彎的很低,忘了將手上一直提著的禮盒放下。張不周暗嘆一聲,將禮盒從他手上取下,幫忙遞給許撫遠說道︰「靳縣令見到許副使,心情激動,這是帶給許副使的禮物。」
許撫遠接過禮盒,沒著急交給下人,而是笑道︰「靳縣令抬起頭來說話。你知不知道,在高丞高御史面前給本官送禮的下級官員,你還是頭一個。」靳川一驚,張不周也是一愣。此事可大可小,哪怕是尋常百姓之間,去別人家吃飯也要帶上禮物,這是最起碼的禮節。只不過此時的當事人有些特殊,若是高丞較起真,靳川的官場生涯就此斷送也不是不可能。
見眾人眼光有意無意看向自己,靳川更是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高丞笑道︰「在本御史面前送禮的官員,不被我追究的,你也將會是頭一個。」
見高丞如此,眾人均是松了口氣。這匹傳說中的「孤狼」似乎比以前柔和了不少。
許撫遠模著胡子道︰「靳縣令,本官此次召你前來,正要帶大家進屋,白露悄悄拉了拉張不周的袖子。張不周回頭疑惑問道︰「怎麼了?」
白露指指後面李大嗣趕的馬車︰「公子,那輛車上還有兩筐禮物呢。」
張不周汗道︰「你听听你說的話。兩筐禮物,誰家送禮論筐的。我看他對收什麼禮物並不感興趣,就算了吧。」
白露卻不肯乖乖听話,不依不饒道︰「公子你就說一聲嘛。許副使一定會喜歡的。」
莫名其妙地看了白露一眼,這丫頭早上還在生自己的氣,這會兒難得跟自己和顏悅色,就順著她來吧。張不周咬咬牙,喊住快要邁進屋里的許撫遠︰「副使且慢,我還有一份禮物送上。」
許撫遠回頭的時候,李大嗣已經把兩筐竹筍搬了下來。陸升真是個有能力的人,只可惜用錯了地方。那兩個筐里的竹筍,滿的像是張不周此時快要溢出來的羞恥。
看到那麼多的竹筍,眾人先是一愣,隨即不約而同地笑了。靳川是笑張不周膽子大,在節度副使面前都敢搞怪。高丞則是想明白了此舉是為了什麼。
許撫遠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你小子也對它們感興趣。說是給我的,其實是給那兩只食鐵獸準備的吧。」張不周越來越疑惑,白露很奇怪,許撫遠說的話也很奇怪。許撫遠道︰「距離開飯還有一會兒工夫,我們這些當官的,去聊一些官場的無聊事。你們年輕人自去玩耍。我讓人帶你們過去。」
許撫遠安排的帶路下人很是健談︰「公子是听國公大人說起的這兩頭食鐵獸吧。一般人只知道咱家許大人愛好收藏名劍,卻不知道珍禽異獸也是我家大人的愛好。這食鐵獸,只在深山之中才有,生性凶猛,尋常人難得一見。我家大人也是費了不少工夫才找到這兩只。」
張不周不知道這食鐵獸到底是什麼動物,在地球上也沒听說過有叫這個名字的動物。許府比國公府小不了多少,繞過前庭,沿著一條曲折小路到一處種滿了竹子的小院落,在用竹籬笆扎成圍欄的空地,兩只黑白相間的動物在地上打滾,憨態可掬。
張不周啞然失笑,這赫然是兩只大熊貓。不禁開口道︰「滾滾。」
那下人一臉詫異︰「可是小的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公子?」
張不周這才反應過來︰「哦,我不是在罵你。我是說,這東西不是叫滾滾嗎?」
那下人想起兩只食鐵獸平素里的樣子,笑道︰「公子給起的這個名字倒是貼切,它們還真是滾來滾去的」
一旁的白露早就按捺不住。讓李大嗣和陸升放下抱著的兩大筐竹筍,挑了一根朝著兩只滾滾叫喊著過來。兩只熊貓也許是平日里被慣壞了,沒有短缺過食物。只是懶洋洋地挪過來聞了聞竹筍,並沒有開口吃掉,而是又懶洋洋地挪了回去。
下人道︰「這兩只食鐵獸是我家大人的寶貝。平日里的竹筍,都是精選南山最好的竹子,最新鮮的筍。胃口越來越刁。」從旁邊的小籃子翻出兩根遞給白露︰「拿這個試試。」
白露依言嘗試,果然這次兩只滾滾沒拒絕,一人一根捧著啃了起來。兩只滾滾坐在地上,橫拿著竹筍,剝掉外皮,對著新鮮的部分啃了起來。白露看著它們可愛的樣子,眼楮里滿是星星。
張不周陪著白露看滾滾吃飯、打滾、爬樹,爬樹失敗掉下來,听著白露時不時的雀躍呼喊和驚嚇叫聲,覺得白露比滾滾更有趣。
等到許撫遠派人來喊張不周用飯,白露還是意猶未盡。沒辦法只能留下李大嗣和陸升看護著白露,這食鐵獸的名字不是白叫的,滾滾不光吃竹筍,同樣也是吃肉的,而且力大無比,要是不小心被它傷到,滋味可不是那麼好受的。
和一向很粗糙的張韜相比,許撫遠對生活品質要重視的多。府上的廚子是許撫遠專門從前朝的御廚之後搜集來的,做出來的飯菜不說飄香十里,至少色香味均堪稱頂級。遠遠地就聞見香味,昨夜折騰到現在沒吃過什麼正經飯菜的張不周肚子都叫了起來。急匆匆地趕到用飯的地方,張不周抬眼看向端坐主座的那位,不禁愣在當場。
今天的陽光很好,曬在身上很暖,張不周一只踏進門檻的腳遲遲沒有落下去,反倒是打了個寒噤。
張韜正對著門口而坐,看著張不周的舉動不禁想笑,趕緊忍住。
許撫遠道︰「還愣在那里干什麼,趕緊過來坐。今天在我這,不用怕你祖父。你是我請來的客人,他不敢對你怎麼樣。」
張不周躡手躡腳來到靳川旁邊的座位,不敢裝作沒看到張韜,恭敬行禮道︰「孫兒見過祖父。祖父身體可還康健。」
張韜道︰「少在這里裝孝順。你要是真關心我的身體,昨夜到了城中就該回府來住。」
沒想到張韜連自己昨夜到的蜀州都知道了,那去康樂坊的事
沒等張不周揣測,張韜繼續道︰「我給你下的禁足令你不遵守,也就罷了,畢竟許撫遠算你半個祖父,召見你你不得不來。可你不乖乖地好好休息等著赴宴,昨夜跑到人家康樂坊去大鬧一場算什麼事?」
張不周大汗,心底咒罵是哪個王八蛋走漏的風聲,讓張韜這麼快就知道了。剛剛坐下的趕緊又抬了起來︰「祖父大人息怒,孫兒只是去長長見識,並未真正做什麼出格的事。」
靳川還真不知道張不周昨夜居然偷偷溜去了康樂坊,此時想幫忙說話,只是對上張韜他又不敢張嘴。還是許撫遠道︰「年輕人嘛,對沒見過的都會好奇。怎麼樣,康樂坊熱不熱鬧。」
張不周感激地看了許撫遠一眼道︰「康樂坊號稱天下第一香,我去過才知道,名不符實。姑娘倒是長得還算標致,就是客人沒幾個,冷冷清清的。再加上到處都拉著帷幔,有點陰森恐怖。」
張韜冷哼一聲道︰「這還不是拜你們所賜。」
張不周看他說話時目光掃過自己和高丞,心知這個你們指的是誰,只不過不解其意。張韜繼續說道︰「往常康樂坊的客人,都被你們兩個害得被抓了起來,當然客人減少。就算有誰忍不住去找相好的,別說帷幕,恨不得拿鐵皮將自己包裹起來,不被任何人看見才好。劍南道官場風聲鶴唳,都是二位的杰作。」
張不周這才明白是什麼意思,不服地撇撇嘴,張韜瞪他一眼︰「你給我閉嘴。昨夜的事回去再和你算賬。」
張不周被訓斥的開不了口,高丞卻沒那麼輕易地躲過去,他臉上笑意盈盈,嘴上的話語卻很尖利︰「國公此言詫異。身為我朝官員,出入康樂坊這等風月場所,一是花費與其收入不符,容易招致猜疑,二是有損名聲,容易招致彈劾。更何況,那些被押送往泰安城的犯人,不管之前是劍南道的什麼官,還是蜀軍中的哪一級將軍,都已經被大理寺和刑部定了罪,也是皇上親口下旨斬殺。我和令孫不過是照著你的意思辦事,如今怎麼能將康樂坊沒生意的事情怪罪于我們呢?」
張韜冷笑道︰「在你高御史眼里, 恐怕沒有一個好官。怎麼樣,哪天把我和許副使都抓起來,好好審一審,說不定有驚喜呢。」
許撫遠有心緩和氣氛,開玩笑道︰「是啊是啊,剛才靳縣令在門口給我送禮,你不是都看到了嗎?我是不是也危險了。」
靳川本就非常緊張,許撫遠的話讓他更是抖個不停。
高丞哈哈笑道︰「許副使不要說笑了。今日是你設宴請大家前來,咱們是不是就不談公事了?」
許撫遠端起酒杯道︰「正應如此。難得的休沐日,怎麼還在這些事上糾結個沒完。來來來,將酒杯都端起來,今日感謝大家賞光,寒舍蓬蓽生輝。」
張不周下意識地拿起酒杯想要和大家踫一個,只見每個人都是直接一飲而盡。靳川看他動作奇怪,忍不住問道;「怎麼了」張不周搖搖頭示意沒什麼,將杯中酒也喝光。
難得張韜的話題被打混過去,高丞又盯上了張不周︰「听說張公子在國公府的封地上帶著莊戶一起修了堤壩,這次洪水來襲,就以都安縣城表現最好,不如請張公子給講講,都做了什麼?連與我朝不共戴天的吳家都能一起出力,張公子還真是厲害。」
張不周恨他說話間拿刀子往別人心上扎。吳家說是與凌國不共戴天,其實是與張家不共戴天更為合適。開口道︰「我只是一個小白丁,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要動手,連塊大石頭都搬不動,要說論腦子,我還算有點。只不過修堤壩一事,是由都安縣衙主導的,還是請靳縣令來說吧」
靳川看了他一眼,投去感激的目光。
許撫遠讓下人給所有人將酒杯斟滿道︰「來來來,一邊喝酒一邊听,本官也要見識見識,你們兩個不大的小子,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