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親眼所見,有誰會相信這種事真的發生在諾維格瑞?
夜幕被火光照亮,半邊天空都被映照得通紅。戰爭在貧民窟與棚戶區打響,鮮血涂抹在骯髒的地面之上,使其混合而成一種更為妖異的顏色。
更令人感到吃驚的是,在這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的戰爭里,沒有任何衛兵做出反應。
就好像他們已經死了似的。
他們死了嗎?
當然沒有。
諾維格瑞內有三個軍營,東邊,西邊,還有一個位于聖格列高里之橋的附近。他們有反應的時間,有施展各項救援措施,控制事態的人手,但他們偏偏選擇了袖手旁觀。
聖格列高里之橋附近的軍營之內,在軍官辦公室之中,亨里埃塔‧莫佛理‧亞撒正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
他那張有著疤痕的臉上憂心忡忡。憤怒、愧疚與各緒在其上交織。搭配上他所凝視之處沖天而起的火光,一副沒有任何畫家想得出來的恐怖畫作此渾然天成地擺在了那里。
細密的汗水從他的額頭滑落。
「我一定會為此下地獄。」亨利埃塔喃喃自語。「說不定下了地獄那幫魔鬼看見我還會給我舉辦一個歡迎儀式呢。」
辦公室內的另外一個人以相對而言較為冷靜的語氣回答了他的自嘲︰「恐怕那個儀式是給我辦的,亨利埃塔。」
說話的人名為巴赫‧瓊納斯,乃是亨利埃塔的上司。
實際上,他是所有城防衛兵的上司——他是總巡邏隊長。也正是他下令,讓所有人不得參加這場戰爭,甚至連出現在現場保護那些可能被波及的平民都不行。
「我現在還是不明白您為何會下這種命令。」
亨利埃塔回過頭來,一雙栗色的眼眸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斥著強烈的不解︰「這等同于讓那些生活在人渣之間的平民們去死!我不認為他們在發動戰爭時會有絲毫顧及,長官。」
「你不明白是對的,亨利埃塔。」巴赫‧瓊納斯意味深長地告訴他。「而我希望你永遠不要明白。」
他背著手,轉過身去。身上的銀色盔甲依舊程亮,語氣卻低沉得讓人吃驚︰「我在這個位置上待了十三年,亨利埃塔。如果你要問,我從這十三年里都學到了什麼的話,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永遠不要以為你真的能做到你入伍第一天所發下的誓言。」
誓言?他怎麼忽然提起這個?
亨里埃塔‧莫佛理‧亞撒,巴赫‧瓊納斯下屬三個衛兵隊長之一,被稱作‘疤臉’的男人此時皺起了眉頭。與此同時,那誓言開始在他心中回響。
「從今日起,我將忠誠獻于偉大的國王,我將成為一名衛兵,我會將那些危害城市之人驅逐出去,我會保護良善,我會時刻牢記誓言。」
他的心跳突兀地停跳了一拍。
亨里埃塔默念著這條簡短地,他倒背如流的誓言,然後發現——忠誠國王,是在保護良善之前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巴赫‧瓊納斯轉過身去的背影,緊握的雙拳開始顫抖。
「你的沉默告訴了我一件事,亨利埃塔。」巴赫‧瓊納斯說。「我想你應該明白了吧?」
「不,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但那不重要。我們的想法就像妓女的想法一樣無關輕重。」
巴赫‧瓊納斯的語氣依舊平靜,他就像是在敘述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澹然的令人吃驚。
「實際上,亨利埃塔。在這件事過後我就會被市長推出去當做替罪羊處理掉。下次見面,可能是在某個廣場上了。那時候,我會承擔一切罵名,然後被吊死。」
「您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在說些什麼?」
巴赫‧瓊納斯轉過身來,眼眸里充滿著悲哀︰「我在告訴你——亨利埃塔,這個世界他媽的病了,所有人都是。發布命令的國王有病,遵守他命令的市長有病。來這兒綁架人口的利劍團有病,扎根在這里的黑幫們也有病。」
「還有我們——啊,天殺的諸神啊!我們是病的最嚴重的人,因為我們本應是人們的保護者才對!」
他咆孝起來︰「如果諸神真的存在,現在就應該降一道雷將我們全都 死!」
《一劍獨尊》
亨利埃塔也激動了起來,連尊稱都不用了︰「那你為什麼不試著反抗呢?既然你都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為什麼你不反抗?!」
「你沒有家人嗎,亨利埃塔?」
巴赫‧瓊納斯用一句話便讓亨利埃塔渾身的熱血冰冷了下來。
他像個哲學家似的說︰「這個世界的運行是如此殘酷,亨利埃塔。而我已經明白,個人的意志左右不了歷史進程。至少在國王們面前,我們什麼都不算。我們只是擦的紙。」
「事情還沒有那麼糟糕,巴赫‧瓊納斯。請原諒,我不太想稱呼你為先生,你不太配得上這個禮貌的稱呼。」
一個理性的聲音從窗外傳了進來。
然後,玻璃開始震動。火爐內的火焰忽明忽暗,整個房間都在某種重壓下發出了不堪重負地咯吱聲,就好像有人在外用一只手擠壓它似的。
巴赫與亨利埃塔悚然地看著面前這一幕,他們看著那逐漸扭曲的木地板,緩慢分解成木屑的桌子,碎裂的玻璃杯,和已經開始于空氣中燃燒的火焰——緊接著,他們再次听見了那個聲音。
「你說個人意志無法左右歷史進程,我在某種程度上同意你的話。是的,個人意志的確無法反抗你們的國王,一個人不行,兩個人也不行。」
「你是誰?!」
巴赫‧瓊納斯的聲音回蕩在房間之內,失真地近乎變成了尖叫。看著他的亨利埃塔凝視著那副表情,然後意識到——他恐怕的確是想要尖叫。
那聲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去反抗吧,巴赫‧瓊納斯。你的家人不會有任何危險,衛兵們的家人皆是如此。等到你今晚帶著人阻止了戰爭,你會發現視你如豬狗的市長與市議員們再也不會對你發布任何要讓你昧著良心的命令。」
「利劍團會被徹底清除干淨,黑幫們也不會再像以前那般猖獗。你所需要做的只有兩件事情,巴赫‧瓊納斯。就是走出這個房間,然後阻止這場戰爭。」
「我要怎麼相信一個連面都不露的人所說的話?!」
「你不必相信。」那聲音冷澹地說。
一朵火焰漂浮到了巴赫‧瓊納斯面前,火苗微小,甚至讓他感覺會被自己呼出的空氣吹滅。然而,它並沒有。它漂浮在巴赫‧瓊納斯面前,然後是更多——火焰們匯聚而來,扭曲的房屋在頃刻間被燒成了灰盡。
巴赫‧瓊納斯抬起頭,看見一個穿著黑袍的男人正漂浮在空中凝視著他,眼中藍光閃爍,像是星光的碎屑。
他听見他說︰「只管去做就是,巴赫‧瓊納斯。」——
杰洛特進行了一次深呼吸。
然後是第二次。
第三次。
一直到他的呼吸完全接**緩,胸腔內跳動不休的心也逐漸平靜下來後,他才停止。他抬起手,用手套擦去了自己側臉頰上的鮮血。
一個離他不遠的男人正試圖爬走,他在地上留下了一長串慘烈的鮮血痕跡。杰洛特看了看他爬行的上半身,然後又看了看幾步之外的下半身與一堆熱氣騰騰的腸子。
沉默一會,他走過去抬起手,在那家伙的尖叫聲中終結了他的痛苦。
然後,獵魔人長長地嘆了口氣。
在他身邊是一大片尸體,那十二個人全死了,無一例外。他從一個混蛋的尸體上扯下一塊破布,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將自己的劍擦干淨了,隨後,便听見了一聲落地聲。
轉頭看去,果不其然,是何慎言。
「我猜你去放松的計劃被打斷了?」
盡管渾身鮮血,杰洛特還是嘗試著露出了一個微笑,他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何慎言走過來,做了個手勢。
魔力鼓動,一團清水在杰洛特面前浮現。獵魔人月兌下手套,疲憊地伸出手去捧了一把,將自己的臉洗干淨了。
殺干淨十二個人不比和一頭獅鷲作戰來的輕松。
清水被染上了血液的顏色,逐漸變得猩紅。杰洛特呼出一口氣,左右望了望,當他看見那些火光時,獵魔人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
杰洛特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選擇講了個故事。
「這不是我的‘第一次’,何。我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破事了。」
他的聲音里帶著感嘆,當然,還有些別的東西。
「早在十幾年前我就遇見過。1249年,波維斯的一個大臣發動了政變。無數無辜的人在這場政變中被無緣無故地殺死。他沒能成功,國王一派獲得了最終的勝利。我在那兒待到了最後,我在政變里受了傷,因為想保護一家無辜的人。」
「我在那兒又待了半個月,等到了國王發布的一則公告?總之,那是相當的官方啊,何。」
獵魔人輕輕地說︰「國王將那些無辜死去的人稱之為‘無恥之徒的幫凶’,我想他這麼說可能是因為當時局面太亂,一些他手底下的人也殺了點平民的關系。」
「總之。」杰洛特攤開雙手。「平民們在國王眼里什麼都不是,只是消耗品。這世界古往今來就是這樣我已經不抱希望了。士兵們到現在也沒出現,實在是令人感嘆。」
「這次或許會有所不同的,杰洛特。」
何慎言抬起頭來,凝視著被火光映照成紅色的天空,緩緩地點了點頭。